为君洒泪青衫湿

青龙河

为君洒泪青衫湿

——深切怀念王文权同学

时光流转，记忆刻骨。两年前的这个寒冷正月，2023年2月7日（正月十七）,灰暗的天空，气息好象凝结一样，让人心情压抑，难以舒解。我孤独地从沈阳回到朝阳，入住朋友安排的宾馆。新正大月，我不想惊动其他亲友同学，只想办完事早早返程。下午2时26分，同学来电，噩耗从天而降，好同学王文权，凌晨突然在建昌岳父家心梗病故。这如同晴天霹雳，打得我措手不及。怎敢相信,一颗明星般的生命,瞬间陨落,跌入苍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天如此冷寞残酷，如此不计后果，如此不加选择，如此不给机会，我呆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我胸疼痛，心在流血……

一

四十年前，从各自的农村，汇聚在“圣殿”般的朝阳商业学校物价班读书，在那市郊的南山坡上，在那沉入沟底的教室中，在那幸福欢乐的时光里，我们的缘分从此开始。

入学不到一个月，班级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因入学“班级篮球对抗赛”，临时班长在比赛时，提前1分钟喊了句“时间到！”被通报批评，并撤销临时班长职务。班级为抗议学校的“暴行”,给学校写“大字报”，我执笔，用毛笔抄在白纸上，文权自告奋勇又抄一张。随后，连夜全班出动，勇敢地贴在学校教务处一张，另一张还没等贴在校长室，就被严厉制止。我们的年轻鲁莽，不计得失，差点断送在校的政治生命。从此，我们惺惺相惜，感情与日俱增。

随后，班委会、团支部组建，我担任副班长兼“市场”“书法”课代表，文权任团支部宣传委员兼“物价”课代表。在繁重的专业课学习之余，我在校组织了“野草诗社”，文权自然是重要成员，为左膀右臂。校学生科长刘铁力，也是我班的语文老师，对我偏爱器重，将我调任学生会生活部长，并担任《学生周报》主编，文权鼎力支持，写稿件，帮我刻印《学生周报》，表现出色。当校团委办团刊《露珠》时，他被抢去当执行主编。那时，我有记日记的习惯，读书心得、思想变化、事物看法诸等杂乱其中。文权与我此路契合，我们可以交换日记阅读，不怕天机泄露，感情可见一斑。

1984年“五一”，同学们鸟兽散。往日喧嚣的校园，一派沉寂，物价班3个男生宿舍“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就剩下光秃秃的我俩，文权说上我家吧，火车还来得及。锦承线绿皮火车从朝阳站缓缓发出，载着我的期待与好奇，在公营子车站下车，到文权家南山水泉村还有一段距离。他借了台自行车，我们沿着河滩上若有若无的路前行，风刮得厉害，暴土扬天，十几华里的路走了很长时间，我俩灰头土脸地赶到家里，但快乐无比。那个年代，和弟弟一起生活的老寡母，为我包了酸菜腊肉馅饺子，真是倾其所有的热情。俩个哥哥，已经分家另过，但闻知同学到家，放下农忙过来嘘寒问暖，艰难中支撑着弟弟的读书，其心可鉴。南山之行，是在绚烂的中专学习中，给我上了一堂纯净善良的人性之课，意外所得，受益终身。

　　毕业前，我们相互留言鼓励。他还送我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这是一部文学经典，通过但丁的旅程，展现了人类从迷失到觉醒，再到升华的心理历程。1985年8月，文权等几个同学来到凌源南部群山中我的老家，我们光脚趟过青龙河，沿河风景如画，美色直抵灵魂。我们赤身东山水库，洗尘净身，因为诗意人生即将开始。登上青龙山巅，感受杜甫诗境“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刚毕业的同学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正是这人生重大转折时刻，怎能不畅想美好的明天，明天也正是又一次人生挑战的开始，我们已经做好准备。

二

文权分配在朝阳市五金交电化工公司，计划经济时代这是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的商业企业，可谓前景一片光明。

文权在五金公司家电站担任物价工作，学物价，做物价，专业对口，得心应手，这是人生最畅快的美差，自然顺风顺水，一路长虹。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有旦夕祸福。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那懂社会复杂与世态炎凉。单位搞福利采购大米，五金站领导让文权负责收款，并将1500元大米款统一上交行政科。两个月后的一天，行政科长找他，说你站的大米钱还没交来，文权说我交了，当时交你手里。有收据么？当时没要！是非各执一词，单位决定这1500元按月从他工资里扣。人生这一棒，把他彻底打醒，人性险恶，深不可测，他变得成熟有节。两年后，那人良心发现，终于为他洗清冤责。谈及此事，他只是淡淡地说，孰能无错？其高风亮节、宽洪大量的人品无须评说。

这一时期，同学们基本处在单身期，下班或周末时间充裕。我们曾骑自行车去距离市区近十七八里路的西大营子同学处聚会；也曾到我单位独身宿舍喝酒、吃单位福利树结南方“柿子”；他告诉我省著名书法家董文来朝阳讲课，可以一听，并将他写在《商品调拔单》背面的硬笔书法送给我欣赏，这个作品我一直保留近三十年，才还给他。我们还一起到双塔区北街的“大车店”，参加班里第一个结婚盛兴同学的婚礼，为同学拿下财会班漂亮女生，而有“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快感。

有一次，晚上到五金公司的独身宿舍找他，敲开门后，一位漂亮文静的女生，坐在床边织毛衣，声音很甜脆，见我进来后，起身热情同我打招呼，显得知书达理，介绍说在工商银行工作，叫梅。我暗自高兴文权有这么优秀女友陪伴的同时，也内愧自己莽撞无知地打忧了人家的二人世界。

后来，我考入市级政府机关，组织核发全市《物价员岗位培训合格证书》，当时，需要手工填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写字漂亮的他和同学王雷，我们圆满完成任务，科长授权请他们吃饭，我点了心目中的大菜——猪蹄子，菜上来后，才知道他对肉不感兴趣。一天，与他同在一个单位工作的老范同学，请我俩在转盘街副食品商场（现朝阳商业城位置)后面的“老六”饭店喝酒，三个人喝了两瓶“高粱白”，可谓狂风暴雨，干净利落，然后，又骑车到银河小区他爱人单位分的两屋福利楼房里参观，果然小屋温馨浪漫，一如他和梅的爱情，让我羡慕不已。

他在单位已经崭露头角，犹如一脉清泉。他组织团员开展各种活动，到兴城，到凤凰山，开展书法绘画展览活动，竟特邀我参加，我不知天高地厚，真的答应，感觉这也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团员青年们团结在他的周围，凝聚成一股奋发向上的蓬勃力量，他在五金公司青年中象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备受领导和同事们瞩目。

三

是金子总会发光。1992年，他的才华，他的为人，他的谦虚，被双塔区财政局领导发现，在那个进机关“难于上青天”的时代，能踏进这个门坎，鲤鱼跳龙门，幸运的同时，你会看到他背后的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么？他被选调进区财政局办公室担任秘书，不久任办公室主任。这期间，他文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在市区各类报刊发表杂文、诗歌、散文几十篇。公文写作也如鱼得水，深得要领，切中时脉，领导欣赞，人称财政第一“笔杆子”。

女儿的降生，给他的小家庭带来无尽的快乐与幸福，他视若掌上明珠，倾其宠爱于一身。他承诺从女儿出生起，为其写《成长日记》，记录女儿成长的节点、亮点。女儿漂亮懂事，情商智商一流，高考与北大擦肩而过，被复旦大学新闻系录取，毕业分配在新华社工作，荣耀朝阳，实现了文权青春的梦想，此可谓乘风破浪正当时，不负韶华写辉煌。在女儿的婚礼上，文权将沉甸甸的《成长日记》，郑重地交给女儿，好象完成了自己一项神圣使命。

父亲去世很早，是母亲将他和弟弟拉扯成人，培养成材，养育之恩，高山大海。母亲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文权执意将母亲接到城里，让老人家看看高楼大厦，看看自己奋斗创造的家园。母亲过惯了农村的柴米油盐、桑麻锄镰和那深蓝色的炊烟。文权给母亲装上一万元钱，母亲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农村什么都有，用不着。文权说就是没用也让母亲看着。母亲的花销就医等等一切他全包着，因为，他始终觉得亏欠母亲的太多。母亲86岁去世，他只是一身素衣，也没有掉泪，毕业后至母亲去世的23个春节都是在老家陪母亲度过，他说自己没有遗憾，因为孝在心里。

四

一个人的成长，不光是政治上善于总结，知道什么时候回眸，审视一路走来的过往，有无偏颇，再继续前行，不迷失自我，才是一个清醒的行路人。2005年12月，文权说自己这些年写作积累些东西，想归拢梳理一下，不然有些文稿就散失了。他将这些资料交给我编辑核稿，虽然沉重，但信任的力量，使我顿感信心倍增。我给分成四类，诗歌、散文、杂文和小说。小说《报复》在学校的《学生周报》发表过，毕业后又在《朝阳青年报》上发表并获奖。这个集子我给起名叫《文如泉涌》，将他的名字嵌进，又表示他文字鲜活脱俗。书名执意让我题写，他说印刷体没有味道，知近人写亲切。当时，还在高中的女儿，文笔冠群，女儿一篇风格清新的序言，为本书又增添了一大亮点。此书一经散发，便一抢而空，最后，他自己一本不剩，还得向我求援。

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书法。他长年临习孙过庭的《书谱》，走的是正路。我过多是读贴，喜欢米芾和王铎，不怎么喜欢临贴，崇尚天马行空，个性自由，被所谓的圈内人说成是野路子。一日，我们商量参加“七宝斋”的书法培训班，我们见到了葛忠、孟庆冰老师。他给我交了学费、购买了笔墨纸砚，一起感染墨香氛围，书写天地正气，就象平日吃饭请客，这次他又替我买了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特别愿意同文化文艺界人士交友，也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一次他故乡的一位作家来朝阳找我办事，事毕，请吃饭，考虑文权是老乡，约来陪同。他抢先结帐，因是周五，我提议将作家朋友送回喀左，那位朋友执意拒绝。我俩说你不用我们送，我们也去喀左，结果朋友坐客车返程，我俩开车直赴喀左并抢先到达，当地朋友安排晚宴，又将那位朋友请去，就为证明我们的真诚和实意。

我的《走出青龙河》出版后，文权比我高兴，召集朝阳一些有影响力的作家共同祝贺，大家给予评论和鼓励。他说朝阳散文有谢紫安为代表的辽西田园流派，也有崔士学为代表的小凌河流派，博哲的散文代表一个新的流派——青龙河流派，虽然内心知道这是鼓励，当时也信以为真的高兴，以至到现在我还初心不改，固守着自己的“青龙河流派”散文创作风格。

老马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2022年，文权已经从双塔区审计局局长连续任职17年的职位上退居二线，但仍保留党组成员身份。他策划编写《双塔区审计志》，因我在史志部门工作过，被当“专家”请去提出框架意见，他想在退休时完成曾经的宏愿，为双塔区审计机关文化建设锦上添花，更上一层楼。他没能完成这一任务，没有画上圆满的句号，无不让人捶案叫憾！

　　如今，我远在他乡，于冰天雪地里，回忆与文权曾经的过往，如同电影一幕一幕地在眼前浮现，我心撕裂般地疼痛，我心谁懂？文权你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两年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感觉你仍在这个班级的集体里，这个集体的名单，有我在，就绝不允许加上那个让人流泪的黑框。

现在，我仍想问上天，好人走的时候，能不能同我们商量一下，实在不行，打个招呼，让我们做好准备，总不能这么突然，这么绝绝地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使我戚戚然不知如何应对失去你的日子，因为，有事情想同你请教，有喜悦想与你分享！

我现在相信有天堂，你这么善良优秀的人，一定在天堂享福，那就请您在天堂安息吧！愿我们的友谊流淌在岁月的长河中，代代相传，以致永远！

（陆博哲写于2025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