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港的童年

宁静如许

　　文字港的水波总是醒得比太阳早。当第一缕炊烟从青瓦檐角升起时，我常赤脚蹲在河边的石阶上，看枫杨树的倒影如何被早潮揉成细碎的金箔。那些年，老树的皱纹里总藏着秘密——知了褪下的空壳排成星座，蜗牛在青苔上画着银亮的弧线。

哥哥的舢板像片柳叶泊在芦苇荡里。我总爱偷走他的竹斗笠，将船桨横在船舷，假装是穿越暴风的勇士。桨叶拨开的水纹间，能瞧见彩虹的根须扎在河底，粉墙黛瓦的倒影被游鱼啃成月牙形状。有次暴雨过后，竟真在云隙里钓到半弯虹桥，那七彩的桥墩正落在对岸的油菜花田里。

竹篮是最忠实的伙伴。它装过沾露的青菜，盛过新采的菱角，最难忘那次暴雨突袭，我顶着它往家跑，雨水在篾条间织成水晶帘子。田埂边的蝌蚪群总被我惊散，黑珍珠似的倏忽隐入秧苗深处，倒是鸭群从容，排着队把橘蹼印在泥滩上，像盖了满河的水印花笺。

秋千索在枫杨树下荡了二十年。起先是父亲用棕绳捆的老藤椅，后来换作两条麻绳拴块船板。当身体随着摆幅冲向最高处时，能望见文字港拐了个弯流向天际，河心的漩涡旋着旋着，就把暮色搅成了掺金箔的墨汁。这时节最妙是躺在船舱数渔火，橹声搅碎的星光落在睫毛上，竟比露水还轻。

而今老枫杨更佝偻了，枝头青橄榄却依然结得莽撞。晨雾里望去，那些青果子像悬在空中的铃铛，风过时我总错觉能听见二十年前的欢笑声——那时我们摘下未熟的橄榄，酸涩的汁液染绿指甲，却偏说是偷了龙宫的翡翠。

河岸的菖蒲又抽出新剑，不知可会刺破沉在水底的旧时光？昨夜梦中，我分明看见童年的自己正趴在船舷上，伸手去捞映在水面的月亮。涟漪漾开的刹那，整条文字港都飘起细碎的银鳞，恍若银河在此处打了个温柔的绳结。

注:文字港是下甸庙老家门前的河名。

大概是老了，总喜欢看自己以前写的文字，这是我二十年前写的童年片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