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口摸铜

湖山徽风

<p class="ql-block"> 西门口摸铜 </p><p class="ql-block"> 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发布“五一六”通知,标志着毛泽东同志亲自领导和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打到揪斗各级党委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运动蓬勃发展,随后广大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响应毛主席党中央的号召,打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全国性地红卫兵走上街头“破四旧”,抄家风暴越演越烈,泾县红卫兵的抄家“破四旧”活动亦毫不逊色。</p><p class="ql-block"> 1966年我小学五年级。伟大领袖毛主席一声号召,“停课闹革命”,校园里的朗朗书声戛然而止,课本被搁置一旁,知识的汲取被迫中断。</p><p class="ql-block"> 彼时,初中以上的哥哥姐姐们如汹涌的潮水,在全国各地串联闹革命。他们的旅途充满了热血与激情,坐火车、坐汽车,甚至吃饭都无需花费分文,各地的无产阶级串职办为这些革命小将们解决一切困难,一路绿灯。而小将们则带着满腔的斗志,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破四旧,所到之处,掀起一场场变革的风暴,到处抄家,批判封资修,试图将旧世界的腐朽连根拔起。 </p><p class="ql-block"> 起初,我们这些小学生红小兵,在县城的街道上扯着稚嫩的嗓子喊口号,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游行,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声援红卫兵的革命行动。可时间一长,学校不管、家长无暇顾及,我们就像无人看管的羔羊,基本上处于“放羊”状态,在时代的缝隙里肆意生长。</p><p class="ql-block"> 我家位于泾县城西门口和北水关之间的环城北路18号,即现在的文昌巷东来巷路口。住着明末建设的祖宅里,门头上有汉白玉的石匾,刻有兵部尚书李邦华书写的,每个字六十公分见方的“相国第”三个雄浑有力的大字。那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在东来巷最南端,住着一个叫张三一的青年,他比我大六七岁,身形瘦高,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肺部有点毛病,整日伴随着咳嗽,可这并不影响他对生活中新鲜事的好奇与热情。</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他神色神秘地找到我,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西门口任家害怕抄家,半夜里把袁大头、铜钞、铜钱等宝贝扔到河里去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西门口河里摸铜?”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一道光照亮,心中涌起无尽的好奇与期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我套着汗渍斑驳的圆领汗衫,靛青平纹短裤刚过膝盖,脚踩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右肩搭着粗布汗巾,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张三一。从东来巷向南,顺着右手边的酱坊晒场的一人高的土围墙根走过去,这是条仅可容纳二位成人并排走的窄土路,再向前向右拐,走上北街。巷子口正对着工程队宿舍,这条古街保存着完整的青石板路面宽4.2米,两侧分布着典型的泾派建筑群。这些前店后坊的商铺采用抬梁式木构架,临街面多为可拆卸的木质排门,其后作坊区与赏溪河道仅一墙之隔,堪称古代"河景商住综合体"的典范。西侧店铺群延伸至城墙根处戛然而止,形成独特的空间收束。我们沿着青石板老街向南前进六十米左右到达西门口。面西向下延伸二十三级石阶,通向明代防御工事遗存——"镇溪台"。俗称炮台,该台基平面呈矩形约6米×10米,台面以青石条铺就,年久复修后用水泥补缺,西侧临河处垂直落差达8米,形成天然屏障。南北两侧各设双道阶梯系统:上层为贴墙而筑的3米宽主阶道,下层以1米宽副阶呈三级跌落式结构,总高差约2.5米,最终延伸至水面处的浣洗埠头。我们从西门口炮台南侧拾阶而下,贴着城墙根走约五十步,正对着河对岸木林子家的桃园。我三两下甩掉汗衫布鞋,将衣物叠放整齐,盖在毛巾下,赤膊着跃进河里。 </p><p class="ql-block"> 西门口的河水悠悠流淌,看似平静,却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河水沁着凉意,阳光穿透水面在大石条上织出金网。我俩相隔两丈,在及胸深的缓流中扎猛子,河底细沙裹着碎瓷片硌得脚心生疼。憋着气沉入水底时,左手死死扣住礁石,右手在青苔覆盖的石缝里翻找。菜叶的腐味混着鱼骨腥气在指间游走,忽然触到金属特有的冷硬,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狂喜,心脏便突突撞着胸腔,满心期待着能摸到那些被丢弃的宝贝。可捞起来一看,却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那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失落感,至今仍记忆犹新。但我并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在河水中探寻,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p><p class="ql-block">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番扑腾之后,总算摸到铜窝了,那些嵌着绿锈的铜钞、铜钱,或是裹满淤泥的铜锁,铜勺,一一被我们打捞上来。最惊喜那次摸到个三寸铜马,鬃毛飞扬的造型让我想起年画里的天马。摸到小件便含在腮帮,攒够一把就凫水上岸。铜器在粗布巾上堆成小山,日头西斜时用汗衫兜着,赤脚跑过发烫的青石板。奔向北门汽车站外老街,哪个废品站的徐老和他的戥子很公道。紫铜每两二角三分,黄铜每两一角八分,铜马竟值三角七分——那笔巨款让我舍得连吃三天的冰棒。</p><p class="ql-block"> 这场水下寻宝持续了整个溽暑,河滩上攒动的人头从三五个涨到三五十。而今站在西门口城墙眺望,恍惚间穿越了回去,依稀看见当年摸铜少年在粼粼波光中浮上潜下,与那些生锈的铜器一同闪着微光。</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学业荒废,社会动荡,我们这些孩子却在西门口的河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小快乐、小期待。那些摸铜的日子,成为了我童年记忆中一段独特的插曲,虽不惊天动地,却充满了生活的质朴与纯真 ,在时代的洪流中,留下了一抹别样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问张三一为什么邀我去摸铜?因为我既会游泳,又与张三一因小人书摊结缘。那个故事,我会在另外一个文案里说一说。</p><p class="ql-block">撰文:湖山𡽪风丶摄影:秦建民丶校对:牛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