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抵万金——一个工程兵战士的家国情怀

山村闲翁

当兵六年，写了多少封家信已无从得知。父母都是贫苦出身，没进过学堂门，恰如彼时文人们对文盲的揶揄：“扁担倒下来不知道是个‘一’字。”但他们却很珍视儿子寄回的家信，一封一封地保存着直到我退伍回家。哪存想孩儿们相继出生后，初识几个字便翻箱倒柜找书看，看到那些信时喜不自禁，纷纷抽出来看，你争我抢，东扯西拉，也不知道把看过的信原封装进去。我因忙于生计，疲于奔命，完全无暇顾及到此事。等我发觉时，那些信件已是七零八落，信封也被他们“集邮”时扯坏后扔了。万幸的是没有任其糟蹋殆尽，将劫后余生的部分装进我刻意保存3个军营笔记本的箱子里，否则早就荡然无存了。遗憾的是存放前没有认真清点一下，若当时便清点的话，就不会有丢失或不会丢失那么多。现在让这些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文字重见天日，既可以告慰早已离世的父母，也可以唤起和我一起在816工程中奉献青春的战友们的美好记忆。

这应该是现存家信中时间最早的一封，从结尾语可以看出应该还有一页，因缺少末页，无法判断是哪年哪月哪日写的，通过翻阅比对所有保存的信件内容，可以看出是日期最靠前的一封了。信纸抬头印有“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口号，这是当年很时髦的一种信笺。正文以“敬爱的伯伯、妈”开头，“伯伯”是对继父的称呼。那句“来信天数之多，但未见回音，心中急如火烧”，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信中特地复述了睡午觉时做的一个梦，其情其景历历在目，令人感叹不已，实际上是在家时与父老乡亲友好往来的情景再现。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二封，时间是1969年9月X日（纸页破损没辨识出写的是数字几）。信纸是用大张白纸裁成的，可见物资比较匮乏，信首抬头是“毛主席万岁！”这是当年常用的不成文的规定格式（写革命口号或写毛主席语录），内容主要是问候一下，更因为长时间没收到回信而焦虑，担心父母亲生病或发生其他意外之事。由此可见，古人背井离乡而格外思亲的感受也在我身上体验着。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三封，共两页，时间是1969年12月14日，第1页的内容一是对没回信的询问，建议弟弟孔国学着写信，“写得好就应该叫他写，也能锻炼他的写作能力。”二是记挂本生产队的生产及各家各户的生活情况。末了那句“伯伯、妈：离开您们的时间也很长了，已经有十个月了，在这十个月内，您们肯定也是比较挂念我的，我同样的也非常挂念您们，但这是为了革命才分离的……”令人唏嘘不已。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三封的第2页，内容续前页，特别提到要注意与生产队的人讲团结的事，那句“您们现在是军属，应该积极的维护集体利益，克己奉公，坚决执行制度，不应有损公利己的行为……”当兵还不满一年，竟要求家人以身作则，令人无语，最后是问讯几个叔叔和姑爹家的情况。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四封，是收到来信的回复。从结尾语可以看出应该还有一页，因为缺少末页，难以确定是哪年哪月哪日写的，但从“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再过8天就要过年了”来看，21+8=29，也就是说这年腊月小，从《万年历》上查看得知：1969至1974这六年里只有1969年腊月小，由此可见，这封信是1969年腊月21日写的。信中特别说道：“您们和全队人在今年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生活水平有很大提高，全队人都很安康，这使我很高兴。”由此可见，非常关注家人和生产队的事。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五封，时间是1970年正月23日。主要内容依然是没接到家里回信的话题，问讯家里过年（春节）情况如何；通报了幺姑爹来信说及的家庭情况及几个叔叔没回信的事。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六封，时间是1970年2月初2日，这是一封收到来信后的回信，共两页。第1页中那句“接信后看了数次，内容全知，减少了许多挂念心情”，真的印证了那句“家书抵万金”的古言。主要内容是衷心感谢当地干部和社员群众对我们家的关心和照顾（指春节期间当地慰问军属的活动），情真意切溢于言表，同时希望父母大人把党和人民对自己的照顾和帮助记在心上，“更好地完成生产任务……”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六封的第2页，内容续前页，继续讲要心存感恩，不忘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恩情，那句“要知道，一家一户吃好穿好不算好，要千家万户以致全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过上幸福生活才算好。”其思想境界似乎有点儿高。“祘”是当年常与“算”通用的写法。信末将弟弟孔国读书的事单独提出来说，请父母“一定要重视，莫让他贪玩，把功课学好……不要迁就他，现在多学习一点，将来总是要好些。”最后讲寄的几张照片给谁及哪张是我过生日照的，意为在部队生活得很好。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七封，时间是1970年6月2日。这是专门回复父亲要修建一口池子（猪圈带厕所）的事，请他量力而为，那句“总的一句话，就是修池子后不要造成生活上的困难，要国家照顾。”言之恳切，用心良苦。信末讲了在部队不要家里寄什么东西，那句“本应给您们寄油盐钱的，但因在这里零花较多，每个月6元钱的津贴费就剩的很少了，再加上我有时又买些书，花的钱也比其他同志多。”算得上是通报了津贴费的难言之隐。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八封，时间是1970年8月1日。也是一封回复信，主要内容是关于修池子（猪圈带厕所）已经开始了，因为“我在这里不能帮一点忙，出一点力”，所以把自己存的45元钱取出来，寄回家修池子用；次后问讯姑爹和几个叔叔的情况，因为他们没回信，不好意思再去信；末了请父母：“您们一定不要在大忙季节修池子或做其他私人的事情，以免影响农业生产……”其克己奉公、自我约束之情跃然纸上。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九封，这封信纸左上角编了①、②的序号，从②的结尾语可以看出应该还有③，因为缺少末页，难以确定是哪年哪月哪日写的，但从那句“伯伯古历12月17日的来信，我已收到”和“信中谈到我服役期快满了，要我请假回家看看”的话语中得知，这是1971年腊月份写的一封回信，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九封信的第2页，内容续前页，耐心地给父母讲为什么不能请假回家的道理：“您们送子当兵做的很对，为革命做出了贡献。但是，支持儿子在部队全心全意干革命也是您们的责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只送子当兵，不愿子在部队全心全意干革命，实际上也是损害革命利益。”接着又深情地说道：“伯伯、妈，您们过去都是受苦人，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推翻三座大山，您们和中国的亿万受苦人才得解放，翻身做了主人。对毛主席、共产党这样大的恩情怎样报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封，从结尾语可以看出应该还有一页，因为缺少末页，难以确定是哪年哪月哪日写的。从信中“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上次来信的内容，大概是我说的由于现在形势所致，不能回来看家的问题说的太重”来判断，应该是1972年春节以后某月写的。其中“您们的心我是知道的，大人念儿、儿想大人，这是人之常情。只是现在隔您们远了，不能亲自照顾您们，这我心中有愧，我的心也是肉长的。”还有“我也想回来看一下，但毕竟是在部队。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我怎么能随便说回就回呢？”言词恳切，说理透彻。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一封，时间是1972年2月25日。来信中谈到的许多问题，重点回复“去年由于受了一旱一涝的灾情，生活上有些困难”的事，其中“尽管现在吃粮标准低（每人每月23斤），如果拿解放前相比，那正像伯伯经常说过的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特别是党和政府又照顾了60斤粮食，那就更不能与解放前相比，解放前哪一家有困难得到过国家的照顾？”推心置腹，入情入理；末了说道：“您们还有什么困难，请在信中说明，我尽量帮助解决，尽可能不向国家伸手。”表白了孝子之心，把不给国家加负担看作是本份。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二封，时间是1972年11月5日。回复了对个人婚姻大事的态度，“您们总是想早操心早放心，要我快点解决我的个人问题。我现在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水到渠成。总会解决的，您们放心吧！”言词恳切，态度明确。末了说到“我可能在明年阳历二、三月间复员回来，但也不能肯定，先告诉您们一下，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我那时真的回来了。您们又感到突然。”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三封，时间是（1972年）12月5日。信末只写了5/12，没写出年限，根据“关于回家的事，现在说不定时间，反正是快了，但还得在明年阳历二、三月间才行”的内容推断应该是1972年；那句“冬天啦，您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又隔的远，照顾不到。就是在家时也没很好地照顾您们，全凭您们自己多多保重才行。身体如果不好，就不要勉强撑，也没什么下不得场的事。”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四封，时间是1973年2月3日。信中汇报了在部队过春节的详细情况：“今天是十菜一汤，也许，比我们家里的还要好一些。”“春节我们放三天假，部队组织了游戏活动。”接着写道：“这有好几天，我早晚都要打好几个喷嚏，我想，这可能是您们在挂念我吧！”这是正月初一写的，印证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国人的共性。最后写的是“关于我回家的事（指退伍），现在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待知道消息后再告诉您们。”由此可见，这既是我有退伍的心理准备，也让父母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五封，时间是1973年3月5日。信是写给弟弟孔国的，共2页，第1页主要告知“我今年不能复员了。”“我们公社的三个都不回来了。但我们县、我们区大部分都回来了，我们区只留八个人了，我们县也只留二十个人了。”由此可见，退伍的人数不少。末尾告知六区有个叫向真贵的战友，要帮我给家里送东西。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五封信的第2页，内容续前页，讲了请六区战友向真贵哥哥帮忙带回来的几样什么东西，“他来了以后，一定要他在我们家玩一天，要好象是我回来了一样招待他。”这句话的下面特地用红笔画了线，意思是不能怠慢了送东西的这位战友哥哥！最后特别提示：“有些战友可能到我们家来看一看，一定要热情接待！”这句话的下面画了波浪线，意思就是要非常重视这件事。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六封，时间是1973年4月17日。信中特地讲了收到两封来信和没及时回信的原因。接着讲了真贵哥还没到我们家的事，已从真贵哥给我的信中知道，对伯伯打算去他家一趟的想法，表示不反对，但还是“建议不要去了，难得走”，考虑到伯伯可能还是要去，便写下真贵哥的家庭住址和家庭情况。最后那句“路隔千里，不能照顾到您们，望您们自己多保重。”道出父子牵心、母子连心的骨肉至亲之情。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七封，时间是1974年8月5日。从那句“我现在一切都好，只是归队后工作忙一些，没顾得上给您们和所有该写信的人写信”，可以看出是探家归队后写的第一封信；余下半篇专门写给弟弟孔国，“假若你毕业了，又没升学的话，打算怎么办？”“希望你不管搞什么，都要好好搞，莫像当学生那样，好不好？”这些话语中透露出对弟弟学习的失望和对他将来做人的期许。

这是现存家信中的第十八封，也是最后一封，时间是1975年1月30日。从那句“您们都安康，家庭生活也无忧，这就行了”，可以看出，把父母身体健康与生活无忧看得高于一切。“大兴去当兵了，是好事，我以前想动员他去当兵，但又不敢开口（大兴姓向，是家中独子并且三代单传），现在去了我很高兴。”接着说道：“您们也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照顾他们家，叫他安心在外工作。”意为自己当军属时受过别人帮助，现在别人当军属了，理所当然地也去帮助别人，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向真双，1951 年 1 月生，1969 年 2 月于湖北省巴东县人民武装部参军入伍，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 54 师 123 团一营一连，1969 年 7 月至 1973 年 8 月在营部测绘班参与了 816 工程引水洞掘进期间的测绘工作，历任战士、班长，1975 年 4 月退伍。

1975年 5 月被当地干群推选为民办教师，1986 年底参加县教育局举行的民转公考试，成绩合格转为编制内公办教师，2011 年 1 月退休。

现居地：湖北省巴东县清太坪镇郑家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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