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子与钢笔——1978城乡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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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1978年的夏天,蝉鸣声格外刺耳。</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国营大光明理发店的玻璃门前,攥紧了父亲粗糙的手掌。这是我第一次进城,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理发店——明亮的玻璃橱窗里摆着几个假人头,梳着时兴的发型;墙上贴着”为人民服务”的红色标语;地上铺着黑白相间的马赛克瓷砖,光可鉴人。</p><p class="ql-block">父亲推开门,一股清凉的风扑面而来。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尖已经有些开胶,沾着从乡下带来的泥土。店里飘来一阵香皂和发油混合的气味,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p><p class="ql-block">“同志,给孩子理个发。”父亲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那是他攒了半个月的理发钱。</p><p class="ql-block">理发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一枚闪亮的毛主席像章。他斜眼打量着我们,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乡下来的?”</p><p class="ql-block">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父亲的手掌紧了紧,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老茧。</p><p class="ql-block">“坐吧。”理发师指了指椅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p><p class="ql-block">我战战兢兢地坐上去,椅子是皮的,凉飕飕的。理发师抖开白布,粗鲁地围在我脖子上。镜子里,我看到他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捏起我的头发。</p><p class="ql-block">“这头发,跟稻草似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推子,”乡下孩子就是邋遢,也不知道洗洗干净再来。”</p><p class="ql-block">推子嗡嗡作响,冰凉的金属贴着我的头皮。我感觉眼眶发热,却不敢动。父亲站在一旁,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p><p class="ql-block">“听说你考上县中了?”理发师突然问道。</p><p class="ql-block">我点点头,喉咙发紧。</p><p class="ql-block">“哟,还挺厉害。”他嗤笑一声,”不过啊,乡下孩子到了县中,怕是跟不上。你们那小学,连个正经老师都没有吧?”</p><p class="ql-block">剪刀咔嚓咔嚓地响着,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白布上,洇出一个个小点。父亲在镜子里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p><p class="ql-block">“别哭啊,这么大人了。”理发师不耐烦地说,”待会儿头发渣子掉眼睛里可别怪我。”</p><p class="ql-block">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头发一缕缕落下,就像我脆弱的自尊心,被一点点剪碎。</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短短的头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p><p class="ql-block">两年后,当我再次推开大光明理发店的玻璃门时,已经是个准大学生了。那个理发师还在,他认出了我,态度变得殷勤起来。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几句嘲讽就掉眼泪的乡下孩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