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袜（小说）

铁肩担道义

美篇昵称：铁肩担道义美篇号：95136676 　　老婆见老公起床后一直在找东西，就问老公：“一大早找什么鬼东西？看你急喽喽的样子。” 老公说：“不是鬼东西，是好东西，给你钱去买都买不到。怪了怪了，我还有一只尼龙袜子去哪里了，找死都找不见。” 老公25岁之前没穿过袜子，冬天脚后跟常裂开几道血口子，便用胶布粘贴血口子干活。见招工出去的工人回家过年，两只脚居然穿两双尼龙袜——袜子套袜子，让他口水都流了。直到谈对象，他才横下一条心，咬牙卖了一只下蛋的青年母鸡，买了两双尼龙袜，一双给对象，一双自用。 小满刚过，两人第一次在小河边见面，隔一个人身子的距离坐着，坐在被山洪冲刷过不久的石头上，两人挽起裤，伸脚撩水。他脚粗，她腿白。他眼勾勾地盯着她的腿脚，她忙抽脚出水，放下裤脚想站起来。他把她放下的裤脚又往上扯了扯。她一慌，想起身走了。他叫她坐着，说：“我送给你一双尼龙袜，你试试看合脚不？” 她双手接过一双崭新的花红尼龙袜，瓜子脸泛红，比花红尼龙袜还红，就心生出好事成双的念想。一回到家，就匆匆洗脚，洗得很干净，擦干脚上的水，套上花红尼龙袜，哇！那么漂亮呀！从脚到头又年轻漂亮了几岁。顺便走走，哇！那么合适那么舒服呀！一激动，一串喜泪就掉在了新尼龙袜子上…… 此后，两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蜜，最后走到了一起。夫妻俩白天忙，夜晚还是忙，忙里忙外，忙东忙西，忙上忙下，差不多一年生一个，忙得长发不开叉就短了少了。在洗自己的尼龙袜的时候，泪水有时会掉在尼龙袜子上。生到老五时，老婆的花红尼龙袜无影无踪了。 老公的尼龙袜子还在，他还穿，只要穿尼龙袜，大冷天脚后跟就不裂开血口子，干活就不疼。 老婆无数次劝老公说：“还穿嘛，你穿出去你不嫌丑我都嫌丑了。” 老公说：“袜子是穿来防脚后跟开裂的，不是穿来看的。” 老婆说：“衣服你都舍得换新的，袜子都舍不得换新的。” “穿惯了，我就喜这双尼龙袜，耐磨，那么多年了，脚后跟脚趾头怎么磨都磨不破，还有弹性，箍脚还箍得紧紧的，不下滑，不脱脚，容易洗，干得快……尼龙袜穿在我脚上，又不是穿在你脚上。”老公说完，脱下旧尼龙袜让老婆看。 老婆皱眉皱眼地说：“不看不看，皱巴巴的，难看死了。” 老公盯着老婆皱纹渐起的脸说：“你的脸也快皱巴巴的了，我都不嫌你脸丑，你倒嫌我的尼龙袜丑。那年我不送尼龙袜给你，你会脸红心动嫁给我吗？” 老婆无语，皱纹脸透出皱纹红。 一大早，老公出门干活，拿尼龙袜穿，只见到一只，找遍整个屋子，就是找不到另外一只，心里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脚后跟也隐隐痒痛起来，在屋里团团转，哝哝呱呱个不停。 老婆实在听不下去了，说：“不就是一对旧尼龙袜子吗？值得你像丢了魂似的。可能是老鼠拖去做窝生崽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帮你买几双就是了。” 老公忙说：“不买不买，我轮流穿。” 老婆心疼老公，买了三双加厚袜子。 老公对新袜子看不上眼，不穿。每天去干活，只穿一只尼龙袜——今天穿在左脚上，亏待了右脚，明天穿在右脚上，亏待了左脚。心里想：我这样穿两只脚都不亏，保证了两只脚后跟不开血口子了，脚后跟开血口子走路都难，跛着脚还做得成什么活路？ 老婆见了，忍无可忍，说：“天底下都找不出像你这样穿袜子的人……” “像我这样穿袜子的人不好吗？”老公反问。 老婆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说：“不好不好！” “为什么不好？”老公又反问。 老婆一口气说了四个“独”：“独柴难烧，独仔难教，独食难吃，独袜难穿……” 老公打断老婆的话，说：“我给你补充一个：独人难睡。” 老婆一时不解，反问老公：“独人难睡什么意思？” 老公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们两人睡在一起好呢？还是你我单独睡好呢？” 老婆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中老年人的暖流，说：“当然是我们睡在一起好了……” 老公说：“成双成对当然好，落单了是不好，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老婆连连点头说：“你说的也对，但我和几个仔都帮你买了新袜子，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何什么苦呀？”老公抚摸着一只旧尼龙袜子说，“两只脚就是孪生亲兄弟，亲兄弟还同穿一条裤子呢，能同甘，能共苦，才是亲兄弟，我没亏待两兄弟！” 老婆说：“我打电话给他们几兄弟说你丢了一只尼龙袜快疯了。” “这几兄弟说什么？”老公问。 “他们说你真的疯了，说每人给你买几双新袜子，大把穿。” 老公气鼓鼓地说：“我看你和他们几兄弟才疯了呢！我不送尼龙袜给你，你会嫁给我吗？两只尼龙袜就像两公婆，丢了一只，不能把另一只丢了。再说了，你不嫁给我，会有他们几兄弟吗？”在丢失一只尼龙袜的日子里，老公仍不停地找袜子，吃饭少了，眼睛暗了，肉皮黑了，在厕所念叨尼龙袜，在梦中喊尼龙袜把老婆惊醒…… 之前老公在村头村尾只要见到人，总是问人家：“去做什么？吃饭了咩？”如今见到人，总是没头没脑问人家：“你见到我的尼龙袜了咩？有空帮我找尼龙袜咩？”从此人们见到他，干脆叫他“尼龙袜”。 老公变成“尼龙袜”，老婆吃睡不安，脑海里时间流水常常倒流到几十年前，频频闪现双手接尼龙袜的一刹那：头低了，脸红了，心跳加速了……从此，老婆天天要看老公穿一只尼龙袜，晚上帮老公洗一只尼龙袜，火烘尼龙袜。大日头天，把尼龙袜晾在竹杆上，让那只尼龙袜独自享受阳光的温暖，并反射出千丝万缕五彩斑斓的微光。 一天，老婆突然想起什么，在睡房里不停转悠，东张西望，翻箱倒柜……突然眼睛一亮，大声叫道：“犟牛老公，我找到尼龙袜子了，我找到尼龙袜子了！” 正在蹲厕所的老公，听到老婆的叫声，顾不上还没有解决完“内部矛盾”，乱擦屁股提着裤头往外走，见到老婆手里那只灰头土脸的尼龙袜，如新郎般激动问老婆：“在哪找到的？” “我低头望我们睡的床脚底，闻到了尼龙袜的气味和脚的汗味，就爬进床底摸，在老鼠洞口摸到的。”老婆把皱巴巴的旧尼龙袜子递给老公。 老公接过这只丢失已久的、皱巴巴的、带有霉气味的旧尼龙袜，吹吹，拍拍，抖抖，拉拉，扯扯，旧尼龙袜似乎变新了，像新袜子。老公的脸也跟着变新了，喃喃自语起来：“哦，原来你是想躲在床脚底偷听我和老婆讲悄悄话，我和老婆没说什么呀，说些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袜不离脚的话，这些话有什么好偷听的？以后莫这样背着我们这对颠公婆单独行动了哦……” 老婆马上说：“你颠我才不颠呢。”说完忙跑出屋外打电话。 老婆打完电话回来，老公问：“打给哪个？” “打给仔他们。” “说什么？” “向几个仔报喜呀。” “报什么喜？”老公莫名其妙。 “报我帮你找回那只旧尼龙袜这个喜。” 老公瞪大眼睛说：“啊？这也是喜？仔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回来要问你，那只旧尼龙袜子是金子还是银子？” 老公笑道：“金子银子都买不到我这只尼龙袜子。” 老婆抓起老公手中失而复得旧尼龙袜子说：“我拿去洗，新袜子旧袜子轮流穿。” 老公沉默了，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要是先走了，你就帮我先穿这双旧尼龙袜，再套上一双新袜子。” 老婆心一紧，感觉手中这只旧尼龙袜子突然重了起来，重得手微微抖，快拿不稳旧袜子了，久久才说：“我要是先走了，你也帮我这样先穿这双旧尼龙袜，再套一双新袜子，我们再在一起过日子。”说完，随手用这只皱巴巴的旧尼龙袜抹眼泪，不停地抹。 老公看得有点懵了，鼻子一酸，扯过老婆手中的旧尼龙袜，也抹了自己的眼泪，也不停地抹。随后，就用粗糙的手指手板在老婆皱脸皮上抹着、摸着，想把皱纹抹开抹平似的…… 老婆说：“好了好了，我去洗袜子了。” 老公阻止老婆说：“先莫忙拿去洗，我们的泪水洗过了，洗干净了，先这样子留着也好。” “好好好！”老婆连连附和。 夫妻擦拭的泪水和汗渍在尼龙袜纤维缝隙之间，已凝结成淡黄色的晶粒。 日子像流水，眨眼到了老公六十大寿生日。八个仔女都回来了，带回来的生日礼物可塞满一个南方柜。连孙仔孙女、外甥仔外甥女不下二十人，一屋子闹哄哄的，比过大年还热闹。 天全黑了，一大家人吃生日蛋糕，唱起“祝你生日快乐”之歌，真是难得的快乐。 一家之主老爸、爷爷、外公切完生日蛋糕，自己没吃，进了睡房，久久才出来。老婆叫老公尝尝蛋糕，老公脸黑黑的，说：“不吃！” 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 老婆说：“是你的生日，你吃生日蛋糕长寿，怎么不吃？” “吃不下！” 老婆一脸疑惑，问：“怎么吃不下？” “我的尼龙袜子找不见了。” “又找不见了？怎么又不见了？生日找尼龙袜做什么？夜晚还穿袜子？” “我六十岁生日想穿尼龙袜，趁他们都回来了，我穿尼龙袜给他们看，看看我两只脚的保护神，保我长寿。可怎么找也找不到，难道我的尼龙袜长翅膀飞走了？不保我长寿了？” 做眼科医生的小儿子目光离开手机，发话了，说：“爸，是我拿旧尼龙袜去丢了。” 老爸顿时血充脑壳，血压升火气升，大声道：“为什么丢我的尼龙袜？碍着你什么了？” 小儿子哈气擦拭着金丝眼镜，不慌不忙地说：“爸，不是碍着我什么了，是碍着你和我妈了。爸，我是为你和我妈好。我怕你和我妈还会拿旧尼龙袜擦眼晴，万一眼晴感染得病，住院治疗要花很多钱的。” 老爸唾沫星子横飞，说：“为我和你妈好？我的眼睛只会花，不会瞎，就是瞎了心里还明白。你要是想我和你妈好，就去把尼龙袜捡回来。我生死都离不开尼龙袜！我生是赤脚来，死要赤脚走嘛！” 大儿子见生日喜气变成父子怄气，忙打圆场，发话了，说：“和为贵和为贵，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老爸说的没错，不过小弟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说完从衣口袋摸出一沓红票子递给老爸消气。 老爸说：“不要，我要尼龙袜！” 老妈却急了，说：“老大你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和稀泥。小仔，你还不快点去把尼龙袜捡回来！” 小儿子铁屁股像被磁铁吸住起不了身，老妈一把抓起小儿子的右手往外走。一路上，小儿子还哝哝呱呱嚼舌根不停。 当老公从老婆手上接过这双旧尼龙袜子，眼睛一亮，密密眨，眨出一串老泪珠滴落在旧尼龙袜子上…… 大儿子见喜气回暖，笑着对老爸说：“爸，这下你该吃生日蛋糕了吧？”说完对小弟说，“小弟，你还不快点拿蛋糕给老爸吃。” 老爸接过儿子递给的蛋糕，说：“我要把尼龙袜锁起来了。” 几个孙仔孙女看得听得一脸懵逼，说从没见过什么尼龙袜，尼龙袜是什么宝贝要锁起来。爷爷就把尼龙袜递给孙仔孙女瞧瞧，孙仔孙女们接过尼龙袜，好奇得很。一个孙仔把左手伸进尼龙袜，高高举起，说：“爷爷的老袜子像不像老手套。” 一帮孙仔孙女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一个孙女举起平果手机大声说：“举高点，举高点，我拍视频，现场带货直播。” 手机屏幕被尼龙袜的特写镜头占满，孙女又大声说：“这是我爷爷穿了几十年尼龙袜，是古董了。”随即把镜头对准爷爷，爷爷把脸扭过一边，手机屏是爷爷宽厚微驼的背影。 孙女又把镜头对准尼龙袜，仍是大声说：“老铁们双击666，谁要啊？” 奶奶上前，一把扯出尼龙袜，递给老公，说：“快拿去锁起来！” 如今，人们碰见“尼龙袜”，就唱：“树上两鸟叫喳喳，两脚只穿一只袜。如今袜子多过人，少了东家少西家。” 尼龙袜想笑，却笑不出。 图：网络 <a href="https://www.meipian.cn/5b4gknr7"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font-size:18px;">《泪袜》创作谈：深挖细酌始见金</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