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石斋杂记（四十四）卓尔堪《雨中富春江上》

蓝银坤

兰石斋杂记（四十四）卓尔堪《雨中富春江上》诗

兰石斋杂记（四十四）

卓尔堪“雨中富春江上”诗

蓝银坤

留在富春江、桐庐的几千首诗词当中，我对清代卓尔堪的“雨中富春江上”一诗情有独钟，《近青堂集》录：“云吐乱山青隐隐，汀沙浦树各参差。富春江上不逢雨，谁识南宫画有师。”

全诗境界空间由远及近、由实到虚，时间上由近到远，层出不穷，写出了雨中富春江的无限神韵，同时也有意无意地表达了一种山水审美观：大自然是人间最美山水画的师法源头，这也意味着，它也是人间一切山水诗的根本师法目标。此诗前两句构成诗的第一重境界：远处乱云吞吐群山，时隐时现；水上沙汀（洲）与岸边的各种树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由远及近，极富有绘画层次感，“乱”、“隐隐”写出了绘画难以表达出来的动感，这种动感既是自然山水本身属性的反映，也是舟行江上诗人感觉的体现。第三句写了：富春江上的雨模糊了天地间，一切朦胧、虚化的境界由此产生，没有明写但使人联想出又一重境界：眼前的景致不就是大自然天工绘就的一幅画吗？原来古代宫廷画室中那幅最美的山水画的粉本就是在富春江上呀！我觉得这里的“南宫”还可以解释为宋代大书画家米芾（南宫），因为“米点山水”以繁密的墨点堆成山峰，表现云雨中山峦浑厚润泽的特征象极了“雨中富春江上”的景色。假如不看过富春江的雨中景象，哪里知道米南宫的画法是出自“雨中富春江上”？

卓尔堪，字子任，号鹿墟，江都（江苏扬州）人，一作仁和（浙江杭州）人。约生活于清康熙时期。幼习武艺，曾投效于浙江总督李之芳（文襄）部下，随李之芳军参加讨伐耿精忠叛乱之役，为右军前锋，摧坚陷阵，居士卒先。参与收复义乌、淳安、东阳、嵊县等地之战役。喜壮游四方，有豪侠名，工诗，辑《胜国逸民诗》(今名《明遗民诗》)，另有《近青堂集》。卓尔堪为明靖难忠臣卓敬之后，有强烈的遗民情结，在扬州、金陵、黄山一带遗民和文人之中有极高的声望，有人以飘飘白云、凛凛冰雪评之，吴绮甚至说他奕奕神清，直与天地相侔。

卓尔堪的名字及其诗作除了《清诗纪事初编》和《清诗纪事》等资料性著作有所载录，在当今一般清诗史研究专著以及各种清诗选本中，很难看到其踪迹。但并不能说明其在诗歌创作上没什么能力和特色、在清代诗歌史上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清初诗人、戏曲家《桃花扇》作者孔尚任（号东塘）与卓尔堪交往甚密、酬和频繁，在答卓尔堪函称：“广陵诸子，结契者众矣！独与足下相见最晚，而一见倾倒，别有气味之投……”有题“卓子任秋山小像”称卓尔堪：“昔为百战雄，今为老诗客。”并为卓诗集作《近青堂诗序》。卓尔堪与明遗民画家石涛关系非同一般，孔尚任致函卓尔堪云：“石涛上人，道味孤高，诗画皆如其人。社集一晤，可望难即。别时又得佳箑，持示海陵、昭阳诸子，皆谓笔笔入悟，字字不凡。仆欲求一册，以当二六之参。不敢径请，乞足下婉致敬之。”这样的评价绝非泛泛之赞词，而是发自肺腑的崇敬。才高八斗如东塘，竟然能下如此之身段，从一个侧面展现出石涛个性和艺术的魅力。孔尚任向石涛求画，却请卓尔堪从中斡旋，足见卓尔堪与石涛关系的深契程度。

乾嘉诗坛盟主沈德潜、阮元都曾给卓尔堪予以很高的评价。沈德潜编刊的《国朝诗别裁集》中，称卓尔堪“文武并娴，远近争高其行。”阮元的《淮海英灵集》收录卓尔堪诗二十五首，数量之多堪称各集各卷之最，诗前小传盛赞卓尔堪能急流勇退，“席门委巷，赋诗学古”，又“壮游四方”，“故其诗多雄奇慷慨之音，李文襄以为两汉三唐之作”。在《广陵诗事》中，阮元再次指出卓尔堪“作歌慷慨沉雄，一时寡匹”。李文襄（之芳）是文华殿大学士，又是卓尔堪的上司，自然对卓尔堪十分了解。《扬州足征录》载有李之芳“近青堂诗集序”中确有其称卓尔堪诗“格高法老，气静神闲，其古诗、近体两汉三唐也”。

卓尔堪在康熙三十八年四十七岁的时候，经镇江、苏州、杭州、严州、衢州游历。这年的秋天，与梅文鼎会于福州，梅文鼎所著《绩学堂文抄》卷五“卓子任《山塘话别图》题词”云：“今其来闽也，涉扬子，过金山、虎丘，泛西子湖，观潮于钱塘，溯严子陵钓台，所至与吴越诗人，搜奇吊古，转日夕流连而不思去。同游诸子，各作图画、诗歌，赠之盈册。盖卓子既自忘甲寅、乙卯间事，而人不复知三衢八闽，为卓子立功之地矣。嗟乎，后之人不于是可知卓子也哉？”

不知是否在这次游历中、还是屡次征战途中的某一次，卓尔堪在经过富春江、严子陵钓台时，舟中遇雨，即兴写下了这首《雨中富春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