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影，岁月的诗行

艺桥

人常说，往事如烟，悠悠飘散，不着痕迹。 本以为那些被岁月尘封的陈年旧事，早已静静地沉睡在旧址的一草一木间，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可谁曾想，记忆的闸门只要稍有触碰，那些过往便如潮水般涌出，化成隐隐的苦涩和满腹的惆怅，在心底深处缓缓氤氲、翻腾，久久绕梁，挥之不去。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有些事，从未真正散去，它们早已深深烙印在生命里，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母亲已卧床五年有余了。近来，她的饭量愈发减少，身形也消瘦得让人心疼。看着母亲日益衰老的模样，心中满是心疼，却又深感无助，在时光的洪流面前，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而无力。 在卧床之前，母亲的行动便已多有不便，每一步都走得吃力。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腰肌劳损，脊椎严重弯曲变形。医生曾感慨地说：“老太太，年轻时一定出过不少苦力吧？” 医生的这句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刺痛了我的心，也勾起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回忆。 　　隔着岁月那蒙蒙的烟云，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那些在农村生活的点滴往事，如同一帧帧影像，在眼前清晰地一一展现—— 我仿佛看到，在群雾缭绕、晨曦初露的清晨，母亲赶牛犁地的背影，那微微弯曲的脊背，在雾气中显得如此坚毅；仿佛看到母亲肩膀挎着一条板带，斜着身子，咬紧牙根，从心底发出生命的呐喊，拼命地往前拉车的背影，那每一步都充满了生活的艰辛；仿佛看到在炎炎烈日下，母亲汗流浃背、弯腰割麦的背影，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却浇不灭她对生活的希望…… 母亲的背影，是我今生最难忘、最凄美的风景，它承载着无尽的爱与付出，也见证了岁月的沧桑。 父亲早年投身军旅，后来转业到地方，由于工作的缘故，一年只能回家探亲一次。因此，家中缺乏劳动力，母亲便把我们安置在田间地头，让年长的照顾年幼的，自己则毅然下地挣工分。后来，土地分产到户，我们姐弟四个都到了上学的年纪，母亲无可推托地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像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日复一日地劳作着。拉车运粮、积粪养地、收割扬场……承受着一般农村妇女难以想象的辛劳。 　　农忙时节，母亲一天根本休息不了几个小时，天还蒙蒙亮，她便已起身下地，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正是因为母亲的辛勤付出，那十几亩的庄稼年年都有着喜人的收成。村里的人提起母亲，无不竖起大拇指，赞叹她的勤劳与坚韧。 农闲的时候，劳力多的人家，妇女们或是三三两两地坐在村口，闲话家常，享受着片刻的悠闲；或是走亲戚、回娘家、赶集市，放松心情。然而，只有母亲，依然忙碌不停。她磨米打面、垫牛栏，挑水挑粪、挖菜地，一刻也不闲着。到了冬季，农活相对少了些，可母亲也不得闲，她还要为一家大小做出冬夏两季的鞋子，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对家人的爱。 我们姐弟四人能够安坐在教室里读书，全靠母亲用她那单薄的身躯，肩挑着生活的沉重艰辛，为我们抵挡风雨，撑起了一片温暖的蓝天。 多少回，在上学的路上，我远远地看到母亲在那乳白色晨雾飘悠的田野里，紧紧扶着犁把耕地。黄牛拉着铁犁，翻出带着泥土馨香的土地，母亲单薄的身躯随着犁把轻轻颠摆，那画面，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有一天，放学回来时天色已晚，母亲还没有到家。我心急如焚，急忙下地去迎接她。透过那薄薄的烟雾，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拉着车，像蜗牛一样缓慢地蠕动着。等我走近，才看清那是母亲。她的身上满是泥点儿，几束被汗水浸湿的乱发无力地垂在脸颊上，脚上沾满了厚厚的黄泥，仿佛穿了一双沉重的泥鞋。 我心疼地跑过去，抢着要把车子接过来，母亲说我没力气，拉不动，让我在后面推。沉沉的一车地瓜，压得车轮咿咿作响，母亲弯腰拉车的背影是那么的卖力，却又透着无尽的低沉与艰辛。遇到上坡路，她那原本就微驼的腰，已弯成了九十度，几乎快要贴到了地面，我甚至能真切地听见她那粗壮而沉重的呼吸声。 …… 这一幅幅画面，刻骨铭心，常常在我的心中翻滚、升腾，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村里人也曾劝母亲，让我退学，说女孩子念几年书，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可母亲却坚定地说：“大人苦点没什么，不能耽误孩子的前途。”为了她的儿女，母亲甘愿一人肩挑困苦，用自己的脊梁，为我们撑起一片光明的未来。 　　由于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劳累与煎熬，母亲的身躯早已如那弯弯的桥，虽承载着生活的重压，却依然默默坚守。 多少次，当我迈进学校的大门，遥望那尘土飞扬的田地，仿佛又看到了母亲那弯腰拉车的背影，听到了她那沉重的呼吸声。面对此情此景，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不善言辞的母亲啊，那样不辞辛苦，不正是怀抱着这样一种期冀吗——为了她的儿女不再成为像她那样目不识丁的文盲，为了她的儿女能够从此改变贫穷落后、愚昧无知的现状，为了她的儿女将来能够生活得幸福、安康！ 母亲的辛劳和那殷殷的期盼，不仅让我们一路收获着幸福和感动，更让我们承袭了她坚韧的品格和做人的准则。即便在生活的逆境中，也从不轻言放弃，从不发出一声叹息，没有迷失在城市的金钱物欲里。一路走来，我们挺直腰杆做事，真诚待人，因为我们知道，这是母亲给予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过去的岁月虽已悄然逝去，留下的却尽是无奈与惆怅。每当面对母亲那因苦难而留下的满目疮痍，我的心中总会感到一阵心惊。母亲用她的双手，诠释了爱的精华，在我们姐弟的心中，刻下了爱的年轮。我们心树的茂盛，正是母亲用辛劳、慈爱精心浇灌的结晶。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的爱，如春日暖阳，温暖着我们的一生；而我们对母亲的感恩，又怎能用言语尽述，唯有以一生的爱与陪伴，来回报她那无私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