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又是个早春二月,触发心情萌动的除了满城鲜花竞放的姹紫嫣红,还有四十六年都放不下的战地情愫。前年的二月,曾写过当年参战的几段往事,本不想再触及这时光的褶皱,可今年又还想再记下点啥。</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搜寻到的都是战地生活的琐事,微不足道,没有热血偾张的豪情,只是个人还记得清楚的真实经历。只鳞片爪,循着记忆的思绪随笔,也是为了自己能留住这些记忆。</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家书</b></p><p class="ql-block"> 唐代诗人杜甫的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真切写照了生死一线的战场,一封薄如蝉翼的家书弥足珍贵,重若千钧。那是参战者心中最柔软的角落。</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家书是战士们战前与家人沟通的唯一方式。在广西龙州烈士陵园纪念馆 ,见到保存的一封中央军委授予“战斗英雄”王息坤烈士开战前写给女友的信。那发至军人家国情怀的字字句句,看的我泪流满面。</p> <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元旦后我们集结于靖西边境,由于军事行动的保密性及变动,通信靠军邮也并不顺畅,战前我是没有写过家信的。我们可爱的董医生大姐,春节前收到其远在陕西部队丈夫的来信,是由医院与前指内部转递的。大姐兴奋的信不释手,晚上还背着我们在被窝里久久地看着。问她家吴大哥写了啥?她羞涩地笑而不答。</p><p class="ql-block"> 董大姐年长我十多岁,对她是很敬重的。在枯燥的前线生活中,战友之间如家人般不设防,也喜欢互开玩笑寻开心,但对大姐却不敢有戏谑之言。我对前辈常年以两地书维系的牢固爱情有点好奇,更多是羡慕不已。我想,那几张信纸里一定是对身在前线妻子的思念牵挂。同为军人的丈夫,也一定会有支持和鼓励。</p> <p class="ql-block"> 与我们同住的另一支手术队有点热闹。其中一位医生出发前正与女友热恋,到前线后通信不畅及战前封邮,交流中有了障碍,起了误解。天天盼回信无果,想的太多而整日心事重重。他们队里的几个小女兵是单身狗不知其中愁之味,不时拿他开涮调侃。每到军邮送信的时间点就谎报来信了,令他一场场的空欢喜。这帮家伙还策划了场恶作剧,搬用护理书中简短的英文医学词句胡乱拼写一封回信,信封上竟精心手绘出了邮戳。那伪造的水平居然糊住了恋爱脑。害的他欣喜若狂的去找我队的医生借英汉辞典查阅,让我们手术队也跟着看了回热闹。但大家对这种战地的情感经历都是真正同情和关心的,玩笑之余也会纷纷安慰和帮其出主意。开战后两个手术队分别于不同阵地,战后我们队仍关心此事结局。很遗憾地得知这段恋情黄了,但也觉得不失为双方明智的选择。</p> <p class="ql-block"> 前线的野战救护所是个战场信息汇集之地。各部队往来的军人和伤员,不断带来最真实的战场动态。我在极度繁忙的救治中很关注战场走向。因所闻所见都是从未经历过的,很有种想记录想转述的冲动。工作台上有本翻页的记事日历,我抓紧点滴的空暇时间,用铅笔快速的记录下来。开战后期见有军邮投递员来,就把这记录的日历纸一页页撕下来,一叠子都寄给正在中山大学中文系读书的妹妹。后来听她说,这些战地记事的日历纸片在大学生中广为传阅,他们都很迫切得到真实的战场信息。她同学说:你姐姐也应该来读中文。我当然想啊,可我们走的是不同的人生路,总该有人在路上负重前行。我的理想是成为军人,实现了。上大学只是梦想。</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救治</b></p><p class="ql-block"> 我们野战医院在战地一线承担的是以挽救生命为首要任务的救治。那多少次起死回生的抢救,多少峰回路转的伤情处置,是医护者们的竭尽全力。综观整个战争的战地救护,每个医疗救治环节的接力都有不断完善的部署和推进,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例。当然也有遗憾和教训。见有军医的回忆,只带几个急救包和一瓶四环素就进入战场,面对突如其来的大批伤亡束手无措。我们接到的伤员中有切开的气管插着橡胶管通气的,有用乡民家红绸门帘裹扎伤口的,有伤口是完全没包扎的,有止血带使用不当造成肢体坏死的,有到达时已因失血过多牺牲的……</p><p class="ql-block"> 现场救治常常是争分夺秒,异常紧张。数次经历了伤员抬上手术台先猛力叩击复苏心跳,紧急气管插管,快速开胸开颅,加压输血输液……</p><p class="ql-block"> 我们手术组的朱医生和简医生长时间弯腰做连台的手术,换手术台时腰僵硬的直不起来,弓着腰挪向第二张手术台的画面至今还刻印在我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一次医生们正在紧张抢救,我安排下一名伤员抬上备用手术台,要先做好术前准备。但检查这伤员已经失血休克,血压几乎测不出,需要快速补血补液。可全身都找不到可供大号针头行静脉穿刺的血管。此刻谁也帮不上我,我真急死了。思索几秒钟,然断决定,做静脉切开。急对手术台上的医生报告道:这伤员我要做静脉切开啦。医生信任的回复:你切吧!我们都明白,时间就是生命<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p class="ql-block"> 静脉切开是个普通小手术,但在大医院里也轮不到我们小护士动刀子,只是见过。伤员已危在旦夕,不容拖延。我迅速准备器械用品,戴上无菌手套拿起了手术刀。这时我表面有条不紊,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毕竟没有实操过,这一刀下去切不准伤及血管神经怎么办?导管固定的操作不当怎么办?脑子在飞速运转,搜寻着静脉切开每一步的操作方法。</p><p class="ql-block"> 接着一通算是行云流水的操作,很成功,快速加压给伤员补进了大量血液和液体。看其生命体征迅速稳定好转,我长舒一口气,竟忽然全身发软。</p><p class="ql-block"> 有个124师的伤员,被炮弹削去半边臀部,骨盆还完好,半边屁股的肌肉都没了,饭盆般大而深的创面处理难住了我们。结扎住了肉眼可见的血管,但这么大创面的毛细血管一直在渗血。那时没有电凝刀,现场处理只能加压止血。这种压力需要大量的药棉敷料填塞。我立刻去所里申领,没想到医用药棉没有了。从库房拿到的尽然是未经脱脂的普通棉花。看着手中绵软蓬松还带些棉籽的棉花,诧异而无奈。我们不是被服厂,这些普通棉花是干啥用的呢?要知道未脱脂的棉花是吸附不住血水的,不能做医用棉。没办法,也得用。果然,尽管填塞满创口加压包扎,吸不住压不实的血水还是不断从敷料边渗出,只能不停的输血以维持生命。</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去重症病房看这伤员,流淌在地上一滩干涸了的血散发出腐臭味。俯卧在床上输着血的小战士已经没有了神志。伤口的血还在渗着往床下滴,那惨况令我万分不忍的心痛。他最终还是牺牲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年</span>野战条件下救护力量不足,医疗装备不足,后勤供应不足,都是这场战争卫勤保障留给我们的教训,也为后续改进提供了宝贵经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span><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餐饮</b></p><p class="ql-block"> 在前线作战的部队风餐露宿相当艰苦。听一些战士说,饿的走不动,渴的发不出声。我们在境内参战条件要好的多。在吃的问题上没太多记忆,是因为没饿着吧。</p><p class="ql-block"> 战地救护所的医护人员伙食和战前没啥区别,每天是四角五分的标准。停战后才知道,开战到停战期间,每天还补助四角钱。但不知当时为什么没吃到嘴里。撤离时这钱发到个人手上,不过就12元吧。记得简医生将那一元两元的钞票在床上铺开,笑说这是发了一笔战争财。</p><p class="ql-block"> 伤员的伙食标准是比较高的,他们吃什么我没注意过,只是有次给手术后的战俘从食堂拿了份伤员的饭菜,和我们吃的不一样,明显要好的多。还见到病房里有苹果。</p><p class="ql-block"> 开战头几天的救治工作相当紧张, 2月17 日早开战投入抢救工作,夜里炊事员才拿来一桶蛋奶米糊放着,谁饿自己喝。在高强度的工作中完全没有饥饿感,第二天早上也没见米糊有减少。我有点好奇这军粮的味道,舀了一点尝尝,好大的蛋腥味,冰凉的一口喝下后只想吐。</p><p class="ql-block"> 由于战地手术的不定时性,我们手术人员吃的较多的还属清汤面条,简单快捷还热乎饱腹。有次炊事班提来一桶清汤面,放在手术室门口。刚准备吃,某炮团的一批伤员到了,只好放弃。送伤员的干部看到面条却立刻两眼冒光,快速走到一水洼边,用洼中雨水简单搓了搓手上的泥,摘下头上的钢盔去捞面条。我喊道 : 你别急呀,我给你找副碗筷吧。话没落音,面条已经装满了头盔。他直接五爪金龙的下手抓取滚烫的面条,大口的塞,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真是饿惨了,那架势让我愕然之余想到的词:狼吞虎咽。</p><p class="ql-block"> 有个午餐是吃炒牛肉片,在战地伙食中是很稀罕的。味道好极了,吃完我还在回味。注意到有位护士一口不吃,奇怪地问为什么?她小声告知,丈夫属牛,小名牛牛。是个营教导员,此时还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实在吃不下这牛肉。我能理解她。</p><p class="ql-block"> 在一次长时间连台手术中,分给我们四人手术组仅一瓶橘子罐头。我打开要喂给手术中的医生,但互相推让都不肯吃。强迫着每人吃几片,最后还是没吃完。战地的战友情尽显在这小小的一瓶罐头中。</p> <p class="ql-block"> 战后从前线回撤,我们乘坐的火车是空了的医疗卫生列车。很好奇这辆只坐了我们几十人的卫生列车是什么模样。我把各个车厢看了个遍。车厢中部宽大的躺门和横着排放两层的卧铺有别于普通列车,还有手术车厢。听说这卫生列车是日本侵华时期建造,供日军使用的。抗美援朝时也接送过志愿军伤员,历经几十年的风雨旧而不废。我们一六九医院四十名战友组成的卫生列车医疗队,在战<span style="font-size:18px;">争中一直都在铁道线上奔驰往返,</span>圆满完成一批批伤员的转运,勇敢顽强地在列车上谱写着生命的接力。</p> <p class="ql-block"> 这卫生列车上的两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是夜宿时各车厢那么多的卧铺供我们随意挑选使用,可翻遍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卧具,几乎每套都多少染有伤员的血迹,战争的惨烈可见一斑。二还是说吃。卫列车上的伙食也太好了吧,中餐是满满一大碟的炒瘦肉片,晚餐是喷香的红烧鸡块,都是我们几个月没见到的豪餐。那时国家还在积贫积弱中,对伤员的饮食保障是倾尽力量的。战时的地方政府和铁路部门大力配合,用最新鲜的肉类蔬菜蛋奶水果保障着这条生命线。非常感动和欣慰。</p><p class="ql-block"> 写到吃,这脑子就断片儿了。也该去做饭了,就此打住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