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俩的第一封书信往来

蒲风流韵

　　

亲爱的嘉妮：

见字如面。

虽然立春已经一周有余，但是湖北的春天总是比你生活的广东更晚一些。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按照我们湖北“年小月半大”的风俗，正月十五正是一家人必须团圆的大日子。可是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小团圆已属不易，大团圆更是难求了。昨晚整理相册时，翻到你两岁那年冬天第一次回湖北过年的照片，我深深记得去车站接你时的情景——天空中飘着雪花，你用稚嫩的声音说：“叔叔，雪！”脸蛋冻得通红，羽绒服裹得像个小粽子，手伸出车窗去接雪粒，眼睛却笑得弯成了月牙。那是你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雪。后来有几次你跟爸爸回来过年，却始终没有遇到下大雪。此后几年每当下雪，爷爷奶奶总会念叨：“嘉妮要是能回来看看多好，广东哪里见得到雪呢？”终于，去年你们回来过年，遇上了一场真正的大雪，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在火车站广场打雪仗、在富水河堤上滑雪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今年春节你没能回老家，奶奶带着一琛哥哥和一谧妹妹包饺子时，不住地说：“我家嘉妮也是喜欢吃饺子的！”奶奶每每夸妹妹时，也总会说：“跟嘉妮一样能干，又是一个小嘉妮！”除夕夜看春晚，奶奶总指着屏幕里穿红裙子的舞蹈演员说：“和我们嘉妮一样能唱会跳！”，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想你了。老人家的牵挂总是这样，像屋檐下的冰棱，看着清透，碰着了才知道沉甸甸的。

年前我打电话给你爸爸，邀请你们回家过年。听你爸爸说，你即将去洛杉矶参加研学项目，叔叔在电话这头连说了三声"好"，你是我们家第一个走得最远的人，一下子就走到了地球的另一头。为此，我还特地去爷爷的坟上烧香，告知爷爷这一消息。想必爷爷在天上，也会无比欣慰吧！想起六岁那年你回来过年，大年初三就开始算着开学和返程回家的日子，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忧郁和担心，全不似你哥哥那般没心没肺。如今的你却可以义无反顾地远赴重洋研学求知，我们的嘉妮真的是长大了！看到你爸爸发的你在洛杉矶的照片，大气从容，我们的心里充满了自豪。奶奶还总是担心，总是念叨不知道你在外面会不会照顾自己，听不听得懂别人的话？会不会跟别人搞好关系。为了安慰奶奶，我总是说：“嘉妮走在哪里不是一群人跟随着？嘉妮的英文现在只怕比您的普通话都还溜呢？”于是奶奶频频点头，又跟我回顾了你从小到大上台主持的不怯场，你跟全班同学写祝福书签的飘逸洒脱，你组织活动的干练干脆，这般心性，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因为假期告罄而每天担心的小姑娘呢？

嘉妮大小姐，你身体里流淌着长江与珠江交汇的血脉，你注定会有江河般辽阔的人生。从你爸对你的求学规划里，从你从小到大的心性和人生追求里，叔叔知道你将来一定会走得很远很远。叔叔半辈子蜗居小城，属实无法给你什么有用的人生建议。但是叔叔仍有几句唠叨，望你记得：

一则做学问如熬汤。急火快炒的菜香不过文火慢炖的汤，遇到难题时不妨学学湖北煨藕汤的功夫，七分耐心，两分勇气，再加一分“大不了重头再来”的豁达。

二则遇到困难时，别羞于开口求助，年轻人总是要记得积极表达自己。若有人笑你“带着中国腔”的英文，你大可以回应：能跨越两种文化的人生，本就更辽阔。

三则有一天站到了高处，要俯身倾听他人的声音。

珠江的潮声悦耳，长江的汽笛却会始终萦绕在梦里；吴川的白斩鸡好吃，应城的风干腊鸡却别样滋味醇厚；异乡的月亮或许更亮，但永远记得故乡的雪会落在心头上。

跟一谧妹妹说好了，等你今年寒假归来，咱们叔侄再好好琢磨几幅春联——你来执笔写对联，妹妹写福字，哥哥和弟弟张贴，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年，可好？

顺祝 ：春祺

叔叔 写于湖北应城

2025年2月11日

家书阅后有感

今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开春了的广州天气也渐渐回暖了，窗外绿意盎然。零星的落花比雪艳、比雪大。湖北的雪在我脑海中已经很模糊了，连同两岁初见雪时的兴奋也一同忘却了。直到这时我才惊觉，我回湖北的次数太少、太少了。

去年回湖北一开始见到的也不过是残雪。干净的路面像是雪从未降临过这片大地，只有路边留下一丝残存的痕迹。我敬爱的叔叔您知道我们想看雪，特意带我们去到了火车站广场。您说，这里的雪还很厚，你们可以尽情地玩雪了！我惊喜地看见这的雪堆积得厚厚的，已经没过了一小节树干，弟弟妹妹早已兴奋地冲上去，却一脚踩进积雪里差点绊倒。我也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手雪，你们都担心地说不戴手套会被冻到，我却只想着我捧起的雪再多一些，我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就能深一些，再深一些。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好像从未一起过过元宵节。也许曾有过，但我也记不起了，因为我们相聚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我在家里一直是最大的，许是性格使然，我也很少感受到过来自比我大的同龄人的关怀。前几年回去的时候，堂哥正值高三。假期很短很短，短到那一整个寒假我们几乎没有交流。等到去年再回去，我们之间已然生疏，即使面对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作为儿时亲密无间的兄妹，却因缺少联系，彼此不了解近况而没有了话题。我无比清晰直观地感受到，我与湖北的联系正在一点一点的减少。

到了拜亲戚的时候，我回到那座村庄，发现连片的村庄都变为田地，这里再也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样子。这么大的改变，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我是多久没有回来过了呢？从前见到村里的老人，我讲着一口流利的杨河话，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我都对答如流。去年我再与他们交流，很多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大家都知道我是从外地回来的，看到我“卡壳”了也只是笑笑。只有奶奶在一旁忧心地看着我，笑得勉强，只拍拍我的背小声嘟囔；“太久了，现在连杨河话都不晓得怎么说了。”是啊，太久了。太久没有人对我说湖北话了，我太久没有说过湖北话了，太久没回湖北了。太久太久，仅凭打电话和视频的联系太微薄，太虚无缥缈了，远没有我踏上这片土地时脚上的触感来得扎实。这一切，使我感觉我和家乡的联系在慢慢变淡。

直到我看了您给我写的这封家书。

寒假14天的洛杉矶之旅让我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在激动之余我也忍不住想，以后要是一个人长久地在这里学习、生活，我想与亲人见上一面远比在国内难得多。思及此，便忍不住想念我的父母亲人。我知道，应城远没有洛杉矶的繁华，也没有先进的科学技术，但它却更使我留恋，只因为那是我的故乡。您的这封家书让我更深刻地知道了始终有这么一群人在记挂着我，同样，你们也是我的牵挂。我是一艘将要远行的船，会带着所学的知识、长辈的关怀、老师的教诲从珠江出发远渡太平洋到达地球的另一端。但我终会驶入长江，因为在地球的这一端，在长江的那一头，有一座只属于我的灯塔，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