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小镇驼背钱三三

三水

三泉镇石板街青年钱三三患过小儿麻痹症，造成脊柱弯曲，背驼得像张弓，身形比普通人矮一个头还多。 　　政府民政安排他到大众饭店坐柜台卖竹筹。卖竹筹只要动动手，收收钱，一个月轻松有二三十元收入，足够自食其力。钱三三很自卑，平时不大出门，怕被人嘲笑。看在工资面上，他硬着头皮去上班，哪怕自己成了石板街一道西洋镜。 老天爷是公平的，让钱三三受尽疾病磨难，也给了他大放异彩机会，成为地方上一名达人。 　　那是个看样板戏像饥民抢粮食年代，然而样板戏不是天天演，小镇男人穷极无聊，常到大众饭店吃酒消遣，钱三三与一些酒客成了熟人。酒客也以群分，有斗棋玩牌取乐的，有族人邻里闲唠的，也有朋友知己联络感情的。小学教体育汪老师与一帮人喜欢交流打篮球心得，那都是附近生产队年轻小伙，只有汪老师已婚。 初春一天，汪老师和一帮高高大大球友来到饭店，谈论邻县莫河黑鹰队、王泾猛虎队球技如何了得，轮流坐庄姑苏地区运动会篮球冠军宝座。汪老师叹息道：“农机厂球队代表三泉镇参赛，在全县选拔赛上遭遇化肥厂队，首轮就以大比分淘汰，面子丢光。” 一旁钱三三发声冷笑，汪老师问：“你有啥高招？”钱三三说：“我看你们几个身材高挑、年轻矫健，如果再招些人马，可组成一支篮球队。大伙儿练好了，起码可以取代农机厂队，在县里比赛得个名次也有可能。”汪老师一拍手说:“甚合我意！”几个酒友也高声道:“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 　　钱三三趁热打铁道：“汪老师体院出身，队长、技术指导非你莫属。我当个领队吧，负责后勤给养。队名叫太阳队，红堂堂，照耀四方，有朝一日把黑鹰队、猛虎队光芒盖下去。” 钱三三喜好捧读《梅花谱》《橘中秘》古谱，研究象棋棋理和要诀，腹有良谋，是个不露声色狠人。一次省象棋队到三泉镇巡回表演，省冠军棋手用盲棋同时与六名象棋爱好者对弈，仅钱三三取胜。 　　球队拉了起来，钱三三毫不食言，给球员置办一应装备，每周在小学操场安排两次训练，在大众饭店犒劳一顿。好多队员说：“不弄出名堂，对不起钱领队。”有人介绍一个跛脚姑娘给钱三三，而钱三三全部积蓄拿作球队经费，置办不起聘礼，此事就吹了。钱三三母亲与儿子大吵一场。 　　一晃半年过去，有个星期天钱三三去球场探虚实，只见队员在汪老师带教下，球技娴熟，配合默契，尤其状态健旺，不住点头。秋收后，天气凉爽，正好厮杀，钱三三挑选化肥厂球队为初赛对手。化肥厂财大气粗，球员白球衫上印着大红队名，一式回力球鞋，装备精良，不把穿解放鞋草根太阳队放在眼里。 本是场友谊赛，对方知道太阳队领队是个驼背，假意弄一个开场式，表达工人老大哥对农民兄弟尊重，实际要寒碜一下。 只见明晃晃秋阳下，钱三三带着太阳队球员上场，像天鹅群跑来一只丑小鸭，化肥厂观众哄笑开来。太阳队球员知道化肥厂队险恶用心，嘴都气歪。钱三三安抚道：“出水才看两腿泥呢！”铆足劲的太阳队奋力拼杀，中锋控制篮下，前锋攻势凌厉，斩化肥厂队于马下。消息传回，三泉镇父老喜出望外。 汪老师事后说：“对方是县里一支强队，如果不是有学生父亲牵线，他们才不会与我们这个无名之辈交手。能啃下这块硬骨头，真有点玄。”钱三三说：“骄兵必败，我早有预料。何况我队训练有素，水平不差。” 　　太阳队此后转战城乡，纵横南北，少有败绩，一时名声大噪。队员在石板街雄纠纠走过，人人投来敬仰目光。大姑娘相亲，以能找到太阳队球员为荣。农机厂想摘桃子，愿出一千元收买太阳队。钱三三果断拒绝：“就是出一万元，也没门！” 　　太阳队与黑鹰队王者之争终于来到，抽签赛场定在莫河。赛前，钱三三变卖祖传金首饰，发给球员每人两套球衫裤、两双回力球鞋，比灶上汤罐还大的甲鱼买了十来只，用来增加球员营养。钱三三母亲得知儿子败家作派，气得卧床不起。 劳师袭远，钱三三租借了好多条百吨运输船，载着四百多名三泉镇球迷半夜起程，远赴五十里外莫河观战助威。篮球比赛早成了农民自娱的头号项目，拥趸众多。开场哨吹响，三泉镇球迷不停擂鼓吹号呐喊，声如滚滚春雷，一浪高一浪，球场几乎成了太阳队主场。实力强悍的黑鹰队没提防这一招，气势上先落下风。 　　双方实力旗鼓相当，比赛异常激烈。太阳队充满斗志和韧性，采用紧逼防守战术，多名主力奔跑得小腿痉挛，汪老师额头撞开一个小指甲大小口子，血流如注。中场休息，队员喝上钱三三亲自炖的浓酽甲鱼汤，个个像打了鸡血，令黑鹰队疲于奔命。汪老师发挥神勇，精准远投屡屡命中，使太阳队一直保持得分优势。终场前五分钟，太阳队顶住了黑鹰队疯狂反扑，最终以压哨球两分险胜。 颁奖仪式上，钱三三率领球队意气风发上场，他用右手食指支个旋转的篮球绕行一周，那架势像海狮玩顶球表演，博人眼球，燃爆全场。莫河球迷知道黑鹰队输在这个猥琐驼背身上，气得骂娘。 　　征战归来，稍有闲暇，钱三三将太阳队赢得许多锦旗和伟人去安源刺绣等奖品反复观赏。有熟人开玩笑说：“讨个老婆，也不会这么投入。”钱三三笑眯眯回答：“人生得意如此，足矣！” 后记: 此文首发于2014年《常熟日报》虞山副刊，修改于2025年蛇年正月。三水系作者笔名。美篇所用图画和照片均系网上转摘，感谢摄影者和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