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大山之子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厨房,是母亲这辈子待的时间比卧室还长的地方。母亲走后我回老家时常会到厨房转转,坐在灶门口往里添把柴火,看那忽高忽低呼呼往上串的火苗,似乎又看见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又闻到了饭菜飘香……</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勤劳节俭。印象中,不论春夏秋冬,我们还在暖暖的被窝里,母亲便在厨房开始烹煮一家人的早餐,锅碗瓢盆声伴随着公鸡的啼鸣声迎来新的一天。冬天的清晨,几颗稀疏的星星和一轮明月仍挂在天边,除了厨房那盏被热气环绕的橘红色电灯给这寒冷的冬日平添了几分暖意,屋外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小时候家里没有时钟,从厨房飘来的稻米香气是唤醒我起床上学的号角。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不免有些“起床气”,跺着脚哭哭啼啼地跑到厨房。此时,母亲正一边忙着去灶口添柴一边回到灶台用锅铲搅着锅里的米粥看看有没熟透,嘴上骂骂咧咧地去拿个碗,拉开橱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随后用锅铲从翻滚透亮的米粒面上轻轻地勺起几勺米汤倒入碗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花便放在面前,有时还加块冰糖,那个味至今难忘。母亲在的时候每年都养两三头猪,除了家里种的番薯、玉米和蔬菜等,还得去山上采野菜填补猪食,我有时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感觉挺有乐趣。母亲经常坐在厨房前砍猪草,砍完捧着大大的箍桶往厨房搬,倒进锅里煮熟,然后存入大瓷缸闷透备用。天气好的时候,母亲都要起早贪黑去田里干农活,“双抢”季节回家往往天色已晚。在外劳作一天,回来母亲依然无法停歇,厨房成了第二战场。猪圈里的猪听到母亲的脚步声便开始嗷嗷大叫,母亲赶紧生火煮猪食。落日余晖中,已是十分疲惫的母亲提着满满的一桶猪食迈着踉跄的步伐往猪圈走去,那场景现在想来仍鼻酸欲泣,也正因为母亲的辛劳让我们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还能吃上香醇味美的正宗土猪肉。每次杀猪,母亲总把猪脚、猪心留着炖给我们吃,而自己以不吃肥肉为由舍不得吃上一块,后来才知道母亲虽不吃肥肉但最喜欢吃猪脚。我和哥哥上学不在家,母亲和父亲时常就着一盘酸菜梗炒萝卜丝或豆腐干喝两碗米粥权当午饭了。周末我们放学回来,母亲就会到隔壁生产队一个叔叔家买小溪鱼或泥鳅,烧上几盘可口饭菜让我们大快朵颐一顿。寒来暑往,一日三餐,厨房印记了母亲的勤劳节俭和深深母爱,一如屋后的巍巍大山深沉不语、默默守护。正是:三尺灶台劳碌一生,节衣缩食勤俭一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好客大方。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大量”,不仅乡里乡亲夸,来我们家吃过饭的乡镇干部和县里领导也这么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家里客人很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伯伯叔叔、七大姑八大姨、堂哥堂姐、表哥表姐等亲戚和乡亲们隔三差五就会来家里串个门,母亲都要热情地留他们在家里吃个饭。一位表哥直言:到五舅妈家最大胆。哥哥寄给爸爸的香烟埋在二楼扁桶稻谷里都被他翻了个遍,母亲总是笑呵呵地说:几包好烟都被你掏光了。每逢村里开会,生产队队长、会计、出纳、民兵连长和村主任等开完会就到与大会堂一墙之隔的家里吃饭,母亲忙里忙外张罗满满一桌菜,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尽兴,母亲很是高兴。记得十六岁那年,按照农村风俗要杀只公鸡给我吃,母亲养了好几只公鸡,个个膘肥体壮五六斤以上。母亲选了一只最大的公鸡杀给我吃,正好那天中午村里开会大家又来家里吃饭,母亲看我不一定吃得下,加之家里也没什么硬菜,就装了一大盘鸡给客人吃,等我放学回来发现一只大公鸡只剩几块肉时,气得直跳脚。那时村里没有饭店,镇里干部下村基本上在村书记或主任家吃饭,到我们村镇干部每次都指定要到我们家吃饭,夸“书记老婆做饭好吃”。五、六月份的季节,家里能拿得出手的菜并不多,母亲不慌不忙,砍了一大块平时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土猪肉腊肉,两挂粉丝、油豆腐、笋干等。没过一会,腊肉炖油豆腐、桐村三层楼、笋干炒腊肉、土鸡蛋炒辣椒……母亲像变魔法似的整了一大桌,父亲拿出压箱底的老酒人均一碗斟上,干群关系在酒香飘逸、谈笑风生中又更进了一步。虽然20元一餐的伙补远远不够,平时客人多家里开支也大往往捉襟见肘,但母亲接人待物的好客大方为父亲当18年村书记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赢得了好口碑,母亲几乎年年被镇里评为“贤内助”,十里八乡认识母亲的都说:老五这18年村书记冷姣功不可没。以至于母亲病危期间和离世时,很多亲戚不远百里从外地赶回来,村头村尾的乡亲们都前来探望,镇里书记带领“四套班子”领导特意来家里给母亲上柱香,金华要好的战友也连夜驱车三百多公里专程悼念母亲。一辈子待人真心真诚,做事坚苦坚韧,母亲的为人处世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感染着我、激励着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善做美食。母亲的厨艺是大家公认的,开化菜里的“闽南味”母亲传承很到位,邻里邻居摆酒席常常请母亲帮忙,母亲也乐此不疲,虽然烧菜做饭是个“苦差事”,但是客人把一碗碗菜吃了个底朝天便是对母亲辛苦付出的最大肯定。也许从小耳濡目染母亲做饭日常,我也学了点皮毛。记得母亲生病那几年,我回家偶尔也掌勺炒几个菜。这时,母亲从床上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倚靠在灶台边,“油再倒点”“盐再放几颗”“水再加点”“好起锅了”……在油烟弥漫、菜香缭绕的厨房里,母亲一遍遍叮嘱着,有时发挥得好,也能烧出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小菜来,母亲甚感欣慰,吃得也津津有味。逢年过节,母亲都会做些美食,如:清明节做清明粿、端午节包各种风味的粽子、中元节炊汽糕、千层粿、冬至搓汤圆等,临近年终,还晒红薯干、做冻米糖、炊番薯粉丝等,程序最复杂的当属做浮豆腐(我们闽南人叫法,金华人称之为油豆腐或豆腐泡)。入冬天冷了,山茶油刚榨好不久,母亲便开始着手准备年货,这也是我们开化老家的习俗。做浮豆腐,前一晚需要把秋天收回来晒干的大豆放在水桶里浸泡一夜,第二天一早拿到隔壁邻居那用石磨磨出豆浆,然后放锅里煮,再倒入事先垫好布专门用来做豆腐的四四方方的木箱里,盖上盖子用石头压实,然后静等豆腐成型,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半天时间甚至更久,等我们小孩起床这些工序母亲和父亲基本都完成了。母亲有时会留点豆浆、豆腐花或豆腐脑给我们当早餐,加点白糖味道可好了,那个浓浓的豆香味记忆犹新。浮(炸)豆腐一般都放在晚上,柴火灶烧起来,锅里的山茶油开始慢慢沸腾,白嫩嫩的豆腐入锅滋滋地响起,随着温度上升,原本四四方方或三角形的豆腐开始膨胀在油锅里翻滚,满屋子都是油香……左邻右舍也会循着油香来串个门,母亲和父亲开门热情相迎。只见母亲顺手从油锅里将六七分熟的浮豆腐倒入已备好酱油葱蒜和干辣椒的大碗中,父亲则拿出小碗或酒杯把老酒满上,就着浮豆腐推杯换盏拉家常,母亲时不时再给添勺浮豆腐,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喝到尽兴有时还会划上两拳,氛围甚是祥和热烈,开始有了些许年味,毕竟冬至过后新年也就不远了。浮豆腐最讲究火候,火小豆腐炸不到位不够泡(pāo),火大容易炸老色泽不好口感也差,只有火候适中炸出来的浮豆腐个大又圆像灯笼,外酥内嫩够美味。而柴火灶又很难控制火候,加之父亲要陪串门的叔叔伯伯喝两杯。所以,这时候母亲是最忙碌的,一下到灶口往里添把柴火,一下赶紧回到灶台炸豆腐,嘴上虽唠叨不停,手上却忙得不亦乐乎,每年家里的浮豆腐都是又大又圆,用线穿起来一串串金黄色的像灯笼一样的挂在阳台上,来我家的客人直夸母亲炸得好。特别是正月里母亲烧的浮豆腐炖猪蹄、浮豆腐炖长命菜等,客人们赞口不绝。此时,母亲总是笑而不语。其实,老家有种说法:今年浮豆腐炸得好寓意来年家运会更好!美食背后更是寄托着美好祝愿,用心用情做的浮豆腐倾注了母亲对整个家庭的新年祈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走后,家里客人也少了许多,原本烟火气很旺的厨房显得有些清冷。袅袅炊烟上青天,只留母爱驻心间。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记忆中妈妈的味道依然香甜,母亲对我们的爱也从未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