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洱海

王戈 先生

《爱在洱海》

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到洱海了，反正洱海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檐一瓦，都已经烙下了我深深的印记和思念。尽管远隔千山万水，我对她的眷恋和爱慕一直魂牵梦绕。

早几年和静儿来大理洱海时，她就深深爱上了这里的景色与韵味和深厚的历史人文气息。这次再到洱海，让娇柔的海风牵着再一次游走了古城大地，细细的品味了这里的温婉、秀丽和优雅，享受着大美洱海的抚爱——

清晨，寒雾未散，我已踩着露珠踏上了龙龛码头。苍山十九峰沉浸在靛青色的天光里，洱海正将昨夜星辰化作银鳞，层层叠叠铺向云海深处。不远处，有渔舟破雾而来，摇橹声惊醒了梦中白鹭，成群结队的展翅疾飞。翅尖掠过处，水面浮出王维的诗句画面：“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船头坐着的白族少女戴着月牙软帽缀满了银饰，腰间绣着山茶与蝴蝶的围裙，随着摇橹声在晨风里开合，恍若传说中的"风花雪月"活了过来。

吃过早餐， 沿海岸栈道西行。 转过海舌半岛，时近正午，忽见苍山脚下青石城墙自薄云中浮起，大理古城的文献楼已映入眼帘：她挑着飞檐，将六百年前明军屯兵的号角声凝在滴水瓦当中。抚摸城墙上的茶马古道浮雕，我似乎闻到了凸起的马蹄印里正渗出马帮的吆喝声和汗气，耳边响起元世祖革囊渡江的呐喊撞上杨升庵的吟哦：“叶榆三百六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红龙井的清泉仍沿着唐时沟渠奔涌，白族老妪捶打扎染的杵声，与酒吧飘出的爵士乐在渠面跳起圆舞曲。最摄人心魄的是武庙会照壁上风雨剥蚀的墨龙，龙睛处的金漆虽已斑驳，仍能望见杜文秀起义军在此歃血为盟时，刀光在龙鳞上溅起的星火。

行至崇圣寺，三塔沐着阳光宛如三炷佛香。檐角铜铃被海风抚成五线谱，惊起的雨燕在朱砂照壁上写着狂草。徐霞客“塔影倒悬明月夜”的句子在石阶上生了青苔，香炉里新添的柏枝却蒸腾着现世的祈愿。见有一小沙弥正捧着手机拍摄塔尖流云，那袈裟与耳机的搭配，倒成了古老梵钟与现代电波的奇妙和弦，煞是有趣。

到洱海我一直喜欢住在“磻溪园”客栈，颇有文人雅士气质和佛系的老板“老灰邦明”，让我觉得相处起来特别愉悦。中午时分，磻溪村的S湾正被阳光调成水彩盘。赭红水杉在翡翠色湖水边列阵，木栈道蜿蜒如遗落的琴弦。西伯利亚的海鸥衔着北国的冰雪早已赶来报到，翅膀搅动空气发出银铃般的脆响。群鸥们时而俯冲啄食游客抛起的面包屑、饼干和饲料等食物，时而悬停空中编织珍珠帘幕。最妙的是看那群鸥掠过水面，用翅尖在湖面写下《兰亭序》的飞白，忽又集体转向，将云朵裁作柳叶笺。卖鸥粮的阿妈笑出满脸沟壑：“这些白衣仙子最爱抢镜哩！”话音未落，两只胆大的海鸥已将她竹篮里的饼干掠去，只留下几片绒羽在快门声中飘旋。

暮色从苍山十八溪漫下来时，我坐在双廊的临水轩。木窗框着半幅活的水墨：落日将云絮染成火浣纱，归舟在霞光里缩成逗点。对岸的南诏风情岛亮起宫灯，恍若龙王掀开宝匣。白族姑娘端来三道茶，苦茶的回甘未散，甜茶的玫瑰已缠上舌尖，最后的回味茶里竟泛起椒盐香——原来茶汤里沉着的，是苍山雪水酿就的人生三昧。

月光涨潮时，整个洱海化作晃动的银盘。租船夜游，橹柄搅碎玉璧，清光在指缝间流淌成河。远处飘来洞经音乐，丝竹声乘着波纹漫上船舷，蓦然懂得范成大“洱水秋涛夜有声”的意境。忽有银鲤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虹弧，跌落时溅起的水珠竟凝成微型月亮，转瞬又散作满湖星子。

在下关码头看日出是个好地方，到洱海的第三天大清早，我跟着一群少男少女赶热闹来看日出。尽管大理的冬天气候白天依然温暖宜人，但早晚还是有可能让寒风裹着水汽使睫毛结霜。码头卖早点的摊主阿明大叔燃起炭火，乳扇在铁网上卷成金边云朵。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成千上万的海鸥突然从礁石后腾空，翅膀将朝霞筛成金粉，纷纷扬扬落在游人肩头。穿白族服饰的少女在鸥群中旋转，裙摆开合处，海鸥便化作流动的银绣嵌在裙中。

我认为，在洱海周边，喜洲古镇要比大理古城更有古曲气息和韵味，是一个值得去亲身感受的故事之城。茫然间走进一家白族农家院子，一位做扎染的阿姨正在晾晒布匹。她略带龟裂的手指在靛蓝染缸里翻搅着，不久白棉布便生出了苍山雪痕、洱海月影。“螺旋纹是望夫云的泪涡，四瓣花是上关风捎来的信笺。”阿姨抖开一幅方巾，阳光穿透处，竟见万千海鸥从经纬线里振翅欲飞。我忽然明白，这抹穿越千年的蓝，原是白族人将天地光阴都织进了布匹里。

暮色中我登上客栈楼顶，见洱海卧在群山臂弯里，游船尾迹如时光的裂痕。杨慎的悲叹尚在梁间萦绕，徐悲鸿的马蹄声又踏过茶马古道在耳边响起。而此刻我的影子正落入水中，不过刹那微澜，却已将这方山水刻进血脉。晚风掠过城墙雉堞，将古筝曲、鸥鸣声与游人的欢笑，编成了新的《南诏奉圣乐》。

最后一班环海巴士驶过时，洱海的渔家已在收网。银鳞在甲板上跳动，折射出七彩光晕。在S湾里，一群孩童举着风车追逐着从客栈门前跑过，纸轮转出模糊的光环，撒下一串欢声笑语。这清脆的嗓音、欢愉的笑语使我又想起了那些曾经和静儿在此度过的快乐时光。原来，所谓风花雪月，不过是洱海把漫长光阴揉碎，化成细浪、山岚、鸥羽与歌声，夜夜抚慰那相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