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赠与我的

丽烨

　　晚上11点，我戴着耳机蜷缩在被窝里。王菲空灵的嗓音流淌在耳际："世界赠予我拥有，也赠予我回敬；赠我小小一扇窗， 也赠予我屋顶；赠我一个名， 又渐渐长大的年龄……”窗外春雨淅沥，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在打给我的电话里说：“你出生时也下着这样的雨。”

那年母亲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纺织女工，生我时，她在县医院里阵痛了八个多小时。我总记得她手腕内侧有块月牙形的烫伤，是当年在织布机前被蒸汽管道烙下的。她说我出生时哭声特别响亮，像要把产房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下来。

父亲在建筑工地摔断腿那年，每天清晨母亲骑着二八自行车去纺织厂，车筐里装着我的午饭——搪瓷缸里永远是青菜豆腐，偶尔浮着两片薄薄的腊肉。我蹲在车间休息室的铁皮柜后面写作业，看女工们把彩色线轴抛成流动的彩虹。母亲的手指在织机间翻飞，棉絮沾在她睫毛上，像落了雪的松枝。

中考放榜那天，我在纺织厂门口举着录取通知书等她。蝉鸣震耳欲聋，远远看见她推着自行车从梧桐树荫里走来，车把上晃着用报纸裹着的盐水鸭。她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突然踉跄着扶住树干——后来才知道她低血糖发作时，硬是撑着给我买了半只鸭子。

十七岁去省城读高中，母亲连夜缝了床新棉被。绿皮火车启动时，她追着车窗跑，怀里抱着我忘记带的保温杯。站台白炽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被风吹弯的芦苇。后来在宿舍抖开棉被，发现夹层里缝着张字条：“别省饭钱，长身体要紧”，字迹歪歪扭扭的，每个笔画都戳破了信纸。

去年冬天带她去医院做核磁共振，检查室外的长椅冰凉。她局促地搓着围巾流苏，小声问做检查是不是很贵。我低头看见她发根处新冒出的白发，想起王菲在歌里唱的“世界赠予我拥有，也赠予我回敬；赠我小小一扇窗， 也赠予我屋顶；赠我一个名， 又渐渐长大的年龄……”我突然明白这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原是那些被我们忽略的、细碎的温柔。

前些日子在老家整理旧物，翻出她年轻时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麻花辫，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水。现在的她总爱在微信视频里絮叨：“今天菜场遇见你小学班主任”“阳台上的茉莉又开了”。有时说着说着就沉默，只是隔着屏幕看我，仿佛这样就能把错过的时光都看回来。

前几日收到她寄来的包裹，是两袋她做的饭心糍粑。窗外的雨还在下，耳机里正放到“造梦者造了好梦， 值得我称颂”，突然想起离家前夜，她偷偷把我行李箱里的泡面都换成了苹果。

此刻我在异乡的春夜里敲下这些文字，此时的母亲应该正在老房子阳台上晾衣服。我的手机里依然在循环着王菲的歌曲《世界赠与我的》：“借一缕时光， 捧一片星空。停一停， 等一等， 别匆匆……”我忽然觉得，我像是时光长河里的漂流瓶，装着母亲藏在棉被里的牵挂，父亲工地安全帽上的晨露，还有那些我不曾说出口的“我很好，别担心”。

世界赠与我的，从来不是橱窗里的水晶天鹅，也不是商场里璀璨的钻石，而是深夜里一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是长途电话里母亲强忍的哽咽，是父亲皱纹里开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