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里的母爱

蒋继雄

回想起大集体的那些年，日子可真是苦得没法过。我家更是，常常吃了上顿就开始发愁下顿在哪儿。父母每天从早忙到晚，就盼着能把我们五姐弟拉扯大，那日子的艰难，旁人根本想象不到。家里的钱，每一分都珍贵得如同金子，花的时候，父母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买东西时反复盘算，就盼着能把每一分钱都花到最要紧的地方，让一家人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儿。

母亲的衣柜总是被她收拾得妥妥当当，可里头的衣服，件件都打着补丁，没有一件能称得上是新的。平日里，母亲就穿着那些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旧衣裳，领口和袖口都磨得不成样子，线头乱蓬蓬地耷拉着，看着就让人心酸。但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她穿着这身旧衣服，在田里顶着烈日，迎着风雨，辛苦地劳作；回到家，又马不停蹄地操持着家里的大小事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她从来没有喊过一声苦。只有碰上走亲戚这样的大事儿，她才会小心翼翼地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件稍微新一点儿的衣服。那几件灯芯绒的衣裳，在衣柜里显得格外特别，那可算是母亲当年最好的衣服了。小时候的我，心里满是好奇，总是问她为啥不穿，母亲就会笑着说：“干活的时候容易弄脏，穿旧衣服方便，这些漂亮衣服留着以后再穿。”后来我长大了，才真正明白，母亲说的“以后”，就是她私藏在心底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母亲爱干净，这事儿我记得特别深。洗衣服的时候，她总是先把那个大大的木盆搬出来，倒满清澈的水，然后把衣服一件件轻轻地放进去，等污渍泡软了，她就拿起肥皂，在搓衣板上用力地揉搓起来。她的手，因为常年的辛苦劳作，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又粗又糙，可搓起衣服来，动作却十分麻利，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怜悯。领口、袖口这些特别容易脏的地方，她格外用心，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揉搓，不放过任何一点污渍。洗完之后，她又用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直到那水变得清亮亮的，一点泡沫都没有，能清清楚楚地照出人影来，她才会满意地点点头。晾衣服的时候，她会把衣服抖得平平展展的，每一个衣角都抻得直直的，然后再用晾衣杆高高地挂起来，晾晒干。要是收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上落了一点点灰尘，她就会不停地用手轻轻拍打，一下又一下，直到把灰尘全部拍干净为止。

后来，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母亲也就变得更加忙碌了。每天天还没亮，厨房里就会传来她生火做饭的声音，那噼里啪啦的柴火声，还夹杂着她轻轻的咳嗽声，那是我们家每天生活的开场曲。她熟练地烧水、淘米、做饭，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等我们睡眼惺忪地坐到饭桌前，她已经把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上了桌。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她又迅速地收拾碗筷，把锅盆碗勺洗刷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紧接着，她就会帮我们整理书包，把课本、文具一件一件地仔细检查，还会细心地把书本的折角抚平，直到确认所有东西都准备好，才放心地把书包递给我们，目送我们出门上学。忙完家里这些繁琐的事情，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急匆匆地和社员们一起去上工了。

大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把大地烤得滚烫滚烫的。母亲弯着腰，在田间地头一刻不停地除草、施肥、浇水，汗水不停地从她的额头、脸颊滚落下来，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不一会儿，她的衣服就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一道道汗渍就像一幅独特的地图，记录着她的辛苦和付出。傍晚收工回家的时候，她的手上、脸上沾满了泥土，指甲缝里也全是泥，她只是在衣服上随便擦一擦，就又立刻走进厨房，开始为我们准备晚饭。她在灶台前熟练地切菜、炒菜，不一会儿，饭菜那诱人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屋子，那是家的味道，是爱的味道，也是我们一天中最期待、最温暖的时刻。

母亲是中技毕业，在当时的村子里，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她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大道理，但她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反复地叮嘱我们：“做人一定要实实在在，千万不能干违法的事情。”这句话，就像一盏明亮的灯，一直照亮着我们成长的道路。有一回，为了给我们凑学费，母亲天还没亮就和同村的阿姨一起出了门。她们背着装满了干辣椒的背篓，沿着那条又窄又陡的山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仁和走去。山路崎岖不平，路边的杂草长得又高又密，不停地刮着她们的腿，疼得厉害。可是母亲她们顾不上这些疼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赶路，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到达了仁和。

回到家里的市场已接近中午，本以为没人管，可谁能想到，刚把摊子摆好，还没来得及卖出一点辣椒，就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了，满满一蓝的辣椒，就这样被全部罚没了。母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无神，瘫坐在椅子上。接连好几天，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我们都知道，她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多绝望。但是母亲可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被打倒的人，休息了几天后，她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她打听到大路头上人多，做生意的机会多，就决定去那儿摆摊。每次去摆摊，她都会早早地起床，把辣椒一个一个地仔细挑选，把坏的、烂的全都挑出来，再整整齐齐地摆在篮子里。她在路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只要有人路过，她就会热情地打招呼，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耐心地给人家介绍自己的辣椒。靠着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好人缘，再加上她的辣椒品质确实好，渐渐地，她也能换些钱来补贴家用了。

母亲对我们的教育，那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有一次，我带着村里的几个小孩去偷黄瓜，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怕，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失望和愤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她二话不说，抄起门口的棍子就追着我打，边打边大声喊着：“让你偷东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棍子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可我看到母亲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心痛和无奈。打完之后，她让我跪在蒲团上反省。她自己坐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不停地叹气，那一声声叹息，就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走过来，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声音带着些哽咽地说：“孩子，咱就算再穷，也要穷得有骨气，绝对不能偷别人的东西。”那一刻，我虽然身上疼得厉害，心里也充满了委屈，但是我终于深深地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她对我们的爱，就像那些旧衣服一样，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是却实实在在地温暖着我，陪伴我走过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成为今生挥之不去的永恒的记忆！

图片：原创+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