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根寄瓦盆　 岁寒葆诗魂 颐和园梅花盆景展巡礼

江山匆客

　　春节期间我参观了颐和园梅花蜡梅盆景精品展，上个美篇展示了蜡梅照片，本篇奉上盆梅图片和对盆景艺术的又爱又恨的复杂感受，这种情愫不止从我而起，应是伴随盆景问世以来就存在了，唐宋及其后历代文人的诗词为此提供了佐证。
　　盆景起源于中国‌，有记载的栽培史始于唐代，至今已1300余年了。分为树桩盆景和山石盆景两大类。树桩盆景它通过园艺栽培及与山石等各种摆件结合来实现艺术创作，在盆中典型、集中地塑造大自然的优美景色，达到缩地成寸、小中见大的艺术效果。而且基于室内栽培的优势，可以打破在原植物自然生长时序，可能实现在人们需要的时间开花结果。这就大大地鼓舞了人们实现随心所欲的野心和大胆尝试。事实上也确有令人兴奋的成果出现。颐和园盆梅能提前梅花花期两三个月，能在春节奉献盛开的梅花、释放出盎然春意，就是硕果之一。
　　 　　但是，那些盆景的“基材”基本上都是来源于自然界的植物，制作众多的盆景必然破坏自然生态。这是其弊病之一。为了达成制作者的“艺术”想象，又必然会对“基材”痛下杀手，锯剪交加，铁丝绳索捆绑扭曲，结果很多“作品”呈现矫揉做作之姿，尽失自然形态，成了“病态美”，极言之如同中国的“国粹”－－－“三寸金莲”，令人作呕。
　　当然，也有好的盆梅作品，少做干预，因势利导，减少雕饰，浑如天成，风格清新自然，靠拢传统审美，亦有现代观照，表现梅花坚贞不屈、傲骨幽香的特质和精神。被誉为“立体的画”，“无声的诗”。

　　下面我们就通过欣赏几首历代咏诵盆梅的古人诗词，看看他们是如何感受盆梅的态与魂、得与失。

　　宋代诗人朱晞颜词《一萼红·盆梅》，开头细致描绘昼间的盆梅的枝干、泥土、花开：“苔暖鳞生，泥融脉起，春意初破琼英”，一派生机。然后，诗人细细体味入夜后盆梅带来的美的感受：“暖吹调香，冷芳侵梦，一晌消凝”。这种美感简直如“被柔情数曲，抵死牵萦”。但是，盆梅再美，“那得似、空山静夜，傍疏篱、清浅小溪横”，还是远远赶不上自然界的梅花那种自然、空灵、静谧的美啊！真是爱恨交织，情何以堪？

　　也是宋代诗人施枢的五律《盆梅》，全诗晓畅易懂，从盆梅的移栽写到梅花的精神，诗曰：“白玉堂前树，谁移此地栽。看教清意足，唤得艳阳回。舞片疑云堕，留香待月来。只应标格好，独为岁寒开。”落脚点还是看重“清意”，追求“标格”。

　　宋末元初的仇远在《盆梅》诗中写道：“有客送苔梅，来自马塍里。斜枝巧盘折，的皪数十蕊。”开头说自己收到的礼物盆梅，来自著名花乡“马塍里”，斜枝盘折精巧，花朵开得灿烂。接着笔锋一转，批评之意尽显：“意欲媚春风，宁免少屈己。独怜铁石肠，竟作柔绕指。”不愿看到、但已看到盆中梅树的“欲媚”和“屈己”的窘态，十分叹惜铁干傲骨的梅枝竟然成了“柔绕指”！作者转念安慰自己，毕竟是“他乡忽一见，少慰空谷喜。”有梅可看，聊胜于无。然而，自己内心那一关还是过不了，直呼：“何当解其缚，条直有妙理。幸不入俗眼，入俗梅亦耻。”如果不这样做，那是自己和梅花的耻辱！自身对高尚情操的追求是不能丢弃的，不能一味屈从世俗！

　　到了明末清初的王应斗，同样是写《盆梅》：“瑶华低放小窗前，雪干冰枝不用攀。已把数茎当庾岭，何须千本说孤山。”他说不用攀爬冰雪的梅树，就可以看到“瑶华低放”，这是何等轻松的享受！于是他觉得看看这几盆梅花就行了，用不着千山万水去大庾岭和孤山去赏梅了，言下之意就是不需那么劳命伤财了。真是什么人什么见识，难怪大明说垮就垮了！

　　元代的刘敏中在《菩萨蛮 ·盆梅》中上片写道：“纤条渐见稀稀蕾。孤根旋透温温水。但得一枝春。谁嫌老瓦盆。”盘旋的孤根被不凉的水滋润着，眼看细细的枝条上已经出现了稀疏的花蕾；只要很快就会花开春来，当然我和梅都不会在意花盆是否老旧。下片却写出来复杂矛盾的心情：“寒愁芳意懒。移近南窗暖。却怕盛开时，香魂来索诗。”一边觉得梅树怕冷，迟迟不开花，就把花盆移到暖和的南窗下。相反，内心又担心梅花一旦开放，她的香魂来找我要诗篇，我写什么呢？这是一个暧昧又开放式的结尾，谁也不知道诗人到底担心的真意是什么。该不会是怕梅花谴责自己用一个小盆局限了她的身姿、束缚了她的灵魂吧？

　　宋代的杜范有一首《和花翁盆梅》七律诗：“绝涧移来近市园，又还移入卖花分。体蟠一簇皆心匝，肤裂千梢尚手痕。试问低回随俗态，何如峭直抱孤根。岁寒风节应无恙，鲁兀须知自有尊。”首联写盆梅是来从“绝涧移来”，进入花市；颔联形容从自然状态的梅树变成盆景梅桩所经历的种种摧残；颈联发出悲愤的反诘，谴责“低回随俗态”，赞颂“峭直抱孤根”；尾联诗人直抒胸臆，呼吁盆梅保持“岁寒风节”和“自有尊”。这首诗旗帜鲜明高扬脱俗自尊、岁寒风节的梅花精神。

　　近千年后，清代著名诗人查慎行的《盆梅》诗，与杜范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且有更上一层楼之感。

诗的前四句，赞颂自然状态的梅树：“姑射有仙人，冰肌故绰约。岁寒守岩谷，风雪从饕虐。”是冰肌绰约的美丽仙子，不惧风雪饕虐，坚守在岁寒岩谷。

　　下来八句，铺写野梅被无端移栽变成商品的过程：“无端被巧匠，栽接移根脚。本是桃寄生，而含梅跗萼。经冬傍花窖，渐亦喜熏灼。昨登庙市来，带土入城郭。”

　　接着续写诗人重金购得盆梅，体贴地为之解缚，还担心盆梅被冷落，感叹盆小局促委屈了梅花：“千钱买一本，手为解其缚。我室清如冰，依然愁冷落。瓦盆一小器，局促焉足托。”完全是故友重逢的感觉。

　　最后两句；“本性倘可回，相期返丘壑。”干脆提出如果梅花愿意，诗人将心欢喜地把梅花送还大自然。这不是直接否定盆景梅花吗？多数的现代人能有这般胸襟和见识吗？

　　从盆景一事观之，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现代人必须用现代性对其进行全面冷静的分析，然后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而不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遑论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