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没的才华苦闷的青春--记许天心

淡然

<p class="ql-block">埋没的才华苦闷的青春</p><p class="ql-block">--记许天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68年,文革期间,川外从北碚三花石迁到西南师范学院校内,偏居文星湾后校门一角。</p> <p class="ql-block">  因为全国大中小学都停课闹革命,我从川大回到川外父母家中小住,在西师校园认识了许天心。许天心长我三岁,身材修长,鼻梁挺直,两眼闪着聪慧的光,颇有些英气逼人。许天心的父亲许可经教授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后赴法留学,在巴黎高等音乐学院深造,回国后从事音乐教育,文革前任西南师范学院音乐系系主任,我的父亲也是早年留学法国,归国后也在大学任教。因此,我和许天心一见如故,相见恨晚。</p> <p class="ql-block">  1963年高中毕业时,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许天心没能考上大学。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迫于其父所在学校个别干部的政治压力,许天心下乡到北碚区蔡家场公社当了一名知青,成为了一名青年农民。他离开了高知家庭,被注销了城市户口,开始了农村生活。走的是泥泞田坎小路,住的是土墙茅草棚舍,吃的是包谷红苕糊糊,靠耕田种地换取工分维持生计。这对一个自幼在大学校园里长大的青年人来说,反差是多么巨大!因为文革,社会生产生活秩序不正常,许天心就回到西师校园,在家中赋闲。</p><p class="ql-block"> 许天心家学渊源深厚,他秉承其父的音乐天赋,又自幼师从音乐家苏挚衡教授,接受了正规系统的训练。他能熟练地演奏小提琴、手风琴、钢琴和口琴。一部绛红色的半旧手风琴,从他修长的十指间流淌出一首首悦耳动听的乐曲。我听他演奏过许多曲子:婉转的《杜鹃圆舞曲》、欢快的《野蜂飞舞》、舒缓的《黑龙江的波涛》,还有激越高亢、展现全面技法的《马刀舞》。那鲜明的节奏、丰富的和声,清澈透亮的高音、温和柔美的中音、厚重宽广的低音,给我以美的享受。在那个压抑人性、文化专制的年代,成天高音喇叭里只有几出样板戏在喧嚣,语录歌在狂唱,许天心演奏的世界经典名曲如清泉,似春风,让我心旷神怡耳目一新。我为这一首首乐曲而陶醉,为许天心的才华而倾倒,更为他的怀才不遇而深深地同情。</p><p class="ql-block"> 文革是一场浩劫。许天心的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又是留过洋的教授、系主任,自然在劫难逃,成为重点批斗对象。作为家属,作为一名只有农村户口的大龄知青,许天心在政治上受到的打击、心灵遭到的创伤难以言喻。他总是穿一身旧蓝布服装,胡子拉碴,眼神迷茫,表情忧郁,常常喝一点闷酒。在我看来,这是穷困潦倒的老知青心灵的失落,精神的压抑、苦闷与无助。</p><p class="ql-block"> 文革在川外也进行得十分疯狂。很多老教师受到残酷迫害,被抄家揪斗、侮辱殴打、游街示众、关进“牛棚”、监督劳动、扣发工资……我的父亲就是受害最深者之一。有青年教师告诉我:“你的父亲在川外是被整得最惨的。”我感到万分屈辱,无比悲愤!</p><p class="ql-block"> 相同的出身、相仿的境遇,使我和许天心“同病相怜”。两个迷茫失落的青年相遇,两颗寂寞孤独的心相交。我们常常在西师校园里谈心,在北碚街头漫步。我们心情黯淡忧伤,我们困惑惆怅。政治运动对人的伤害是异常残酷、难以愈合的。</p><p class="ql-block"> 一个冬日的上午,寒风怒号,阴云蔽日。我和许天心从西师校园出来,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来到天生桥街头。适逢中午,就在一家小食店坐下。一人一碗小面,八分钱。许天心打了一碗白酒,喝一口酒,吃一口面条。我坐在他对面,默默地注视着他,心里说不尽的酸楚。</p><p class="ql-block"> 面临社会的漠视和抛弃,许天心沦为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弱势人员。现实的无奈、生存的压力,让他深感无助和苦闷。在忧伤和叹息之余,他不甘于沉沦,他不断与命运抗争,努力活得像一个人样。为了糊口,为了挣钱,为了自己的一技之长得到价值的体现,他萌生了举办音乐训练班的念头--在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先例。于是,我俩从北碚乘客车一路颠簸到了市中区,找到我的一位高中同学王志祥。他在建筑公司当木工,约上了几位工友,在解放碑附近小什字的一家小餐馆楼上聚集。晚上,商店多已打烊,在吱吱作响的小木楼上,在泛黄的灯光下,几个青年围坐着。许天心用小提琴和手风琴演奏了几首乐曲,一边讲解基本乐理知识。入夜,人们逐渐散去,培训班终究没能办成。夜深人静,我陪着许天心,背着破旧的手风琴,拖着疲惫的步伐,在昏暗的灯光下,沿着冷清的街道,行走着……</p><p class="ql-block"> 山穷水尽之后,并非都会柳暗花明。许天心的音乐才华被长期埋没,一直鲜为人知。他屡次报考艺术团体,包括县一级的文工团、部队文工团。他的演奏技巧得到考官的赞许。但是,那个年代,时时处处都要讲家庭出身,讲阶级成分,讲政治表现,讲户口……许天心纵有一身才艺,虽多次努力,多次挣扎,却终无出头之日。几经波折,几经辗转,许天心最终落户四川温江,在一所农村中学当上了音乐教师,用自己的才华和心血,培育了一届又一届农村孩子,直至几年前退休。</p><p class="ql-block"> 尽管生活困难,条件艰苦,许天心几十年来潜心研习音乐,苦心孤诣,锲而不舍。他可以用三个口琴叠加同时吹奏,技艺独到,堪称一绝。他用口琴这种看似极其普通的乐器,按原谱演绎《梁祝》全曲,非同凡响,令人赞叹,让人们重新认识了口琴的表现力。许天心演奏的口琴协奏曲《梁祝》以及中国民歌金曲的音碟已经由四川电子音像出版中心出版发行。近年来,许天心还在成都科技大学、西南民族大学、西南交大等单位举办过十多场小提琴,口琴独奏音乐会,受到众多师生热烈欢迎。正是:叹时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p><p class="ql-block"> 多谢川外青年教师袁眉、刘一帆夫妇,又通过一帆老师之父刘家荣教授多方联系,终于打听到了许天心的下落。在分别了38年之后,始得晤面。光阴流转,世事沧桑。我俩分别时还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相见时已是年逾花甲、两鬓斑白。谈起往事,谈起人生路上的雨雪风霜、悲欢离合、浮沉荣辱,不禁令人百感交集,感叹唏嘘。许天心送我一张他演奏的乐曲音碟,我也回赠了几篇近年写的文章。</p><p class="ql-block"> 许天心现定居成都,闲时仍研习音乐,不改初衷。其女儿许早萌碰巧与我还是川大校友,后又获北京理工大学硕士学位,供职于一家知名跨国公司,高级白领,收入不菲,现又赴美攻读博士学位。她生在了好时代,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再也不会有父辈年轻时的那些苦闷和彷徨,那些坎坷和辛酸。每每提及自己的女儿,许天心欣慰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据悉,许天心近日体有微恙,我由衷地祝愿他早日康复,安享晚年。</p> <p class="ql-block">(后记:此文完稿后寄给许天心,他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夫妇读完这篇文章后,想起桩桩往事,心情十分激动,百感交集,不禁抱头痛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