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水江总是不急不缓流着，茶峒的渡船换了新竹篙，青篾皮子还泛着绿光。镇政府前挂起"边城景区"的木头牌子，油漆未干就引来些戴遮阳帽的游人。翠翠立在船头看那些举相机的后生，鬓角的白发倒比船尾的浪花更密些。</p><p class="ql-block"> 白塔底下新砌了石阶，老石匠刻碑的叮当声里掺着导游的喇叭响。翠翠照旧寅时起篙，雾里常有穿冲锋衣的客人问："能去翠翠岛么？"她便指指对岸黄桷树，树皮早教人摸得油亮。船钱早不用铜板，手机一扫，"滴"地一声，倒像是山雀子叫。</p><p class="ql-block"> 五月端阳涨过端午水，河滩上搭起彩棚唱傩戏。翠翠在船篷里煨姜茶，听得岸上年轻人笑："这比短视频里的差远喽。"忽见个穿蓝布衫的老者蹲在跳岩边，背影教夕照拉得老长，竟像是从三十年前的暮色里裁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那人转过身，手里捏着半片苇叶蚱蜢。翠翠的船篙在水面画了个圈，波纹荡到岸边，惊散了柳条鱼似的游人。"渡船要收两块钱哩。"她说着，嗓子眼里却像卡着颗青梅。那人摸出枚磨亮的铜元，水纹映着"民国二十三年"的字样。</p><p class="ql-block"> 夜色漫上来时，新装的霓虹灯管在吊脚楼梁柱间游走，倒像是萤火虫困在玻璃罩里。翠翠往火塘添松枝，看那人从包袱里掏出油纸包，竟是用粽叶裹着的社饭。"常德码头拆了建商场，"他往火灰里埋洋芋，"那些柏木船如今都改游艇了。"</p><p class="ql-block"> 晨雾未散，白塔下的石匠铺又响起来。老凿子碰着青岩，碎星子溅到新刻的碑文上："渡人者自渡"。翠翠摇船过江，见对岸工地正在拆旧戏台，椽木落水溅起的涟漪里，恍惚见着当年龙舟竞渡的红绸子。</p><p class="ql-block"> 那穿蓝衫的老者日日来渡口，却总不与人同船。有细心的游客发现，他总在黄昏时对着白塔吹木叶调，调子沉得能坠进江底。翠翠照旧寅时起篙，只是船头多摆了个粗陶罐，里头泡的野山莓红得透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