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方拳师”起笔

乾隆十四年以后

徐克的《射雕英雄传之侠之大者》，不讲因素，只说结论，似乎与想象的不一样，容后再专门推敲。一贯从高水平影评开始预备看某部电影，所以不忍心看这部“失常”之作，倒转时序，复习他的经典代表作“黄飞鸿系列”，总6部，习惯于只看1、2、3、6，跳过4、5。开拍之初，徐克的心胸很大，按设想，将会一直拍到黄飞鸿剪辫子，该系列作品的英文译名《中国往事》也的确切中徐克确定“赋予故事人物不同以往的思想矛盾及意识冲突”的立意和联想。看过多次，仍然回想，味道越远越长，越能印证作品的经典程度。

黄师傅不是北方拳师，是南方拳师，“南粤子弟火气旺”，《一代宗师》里灯叔的话，一点不夸张，一点不偏差，南粤子弟属实如此。因此，黄师傅及宝芝林，在南部中国的民间，简直如同信仰一般的存在，比如著名武术指导/导演刘家良先生就是黄飞鸿的正宗传人，黄飞鸿(师)传林世荣(徒)，林世荣(师)传刘湛(徒)，刘湛(父)传刘家良(子)。可以推想，黄飞鸿在广东地区的影响有多深远。而北方拳师严振东却一心想在佛山以拳脚打出自己的天地，胜黄，立足，开馆，授徒。

《黄飞鸿1壮志凌云》的开场，从黄飞鸿船上踩绳单人出狮采青，到与刘永福将军共展“壮志凌云 侠气冲天”正红条幅，再到二人对答决定组民团、赠“不平等条约”扇与“吾土吾民”匾、“男儿当自强”乐起至终，热炕当不了灶，紧锣当不了戏，偏我就是反复退到开头不停地看这个开场“紧锣”，气魄极好，鼓荡人心，许久进不到正片“黄飞鸿”三个字出现以后。全片2个多小时，徐老怪想表达的内容很多，仅从开场部分，已能感知。北方拳师，其实是一个典型的缩影形象，普世人心，可能多少都住着一个严振东，亦悲，亦壮，可叹，可惜。

急躁执意催动下的高强武艺，加上怒气迷心，等于莽撞无知，会很容易从自不量力的盲目迅速变作灭亡前的疯狂。北方拳师代表了最终的障碍与转折的出口，自负武艺高强、迷信拳脚功夫，固然是功夫不错，中枪前认为功夫不怕枪。中枪后，一切都迟了，却顿悟，其实算服输，吃硬不吃软，见了棺材落泪，这种悟貌似“觉醒”，根本属性是不智。旧的伦理道德统治，新的世界潮流介入，如何自处的问题，死守固执传统武术“铁衫”的严振东，醒悟尝试“新颖”的黄飞鸿，一个代表“最终的障碍”，一个代表“转折的出口”，也因为严师傅“血的教训”彻底猛醒了黄师傅，功夫再棒，冷技不敌火器。

其亦悲，从头到尾，他要干的事，就是“喧宾夺主”，不在自己的地盘，尝试生硬地打出自己的立足。人外有人，山外见山，败了岳家刀，可能这位岳师傅本身就是“没有练成的角色”，打不过人还要放让，自取其辱，严重蹈了岳的覆辙，屈辱程度更甚，丢了性命。有的事情，不用尝试，试必自损自伤，任由自然是宜，其中环节细密，在于火候分寸，非千锤百炼，不得。

其亦壮，这个角色出场到终场所有操作的性质，就像象棋开局的“飞炮抢马”，气势是够凌盛，但可能类似于偏门抢攻，一般不好运用也不会常用，或许有高手能够驾驭此“飞”法。剑，使刺，如果劈砍索性用刀，剑的锋，用之无不可，为辅，并不多用，剑走偏锋，约为此意。严师傅的“壮”，也壮在这一关节上，生吃生搬，敢于“用剑去砍”，一路砍去，十分勇猛，丝毫看不到精进的意味。不懂得“调与济”，只有刚没有柔，刚缺柔时浪费海量气力，黄师傅不在场他尚貌似宗师，黄师傅一出场他就露出生涩，生涩味的莽撞。或者可以这样理解，林世荣仿如年轻版的严振东，属性中有相似处，林血气汹涌、嫉恶如仇、公义为怀、心直口快，严冲动暴躁、争胜好强、鲁莽骄傲、言行迫切。两者似是而非有交集，又像又不像，区别在于，林愿意改过、有良师引导，严自负固步、无高人点指。

其可叹，失之急躁，一口吃成胖子的结果，进食者崩溃。这个人物承担了诸多放大的缺陷与不足，前述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住着一个严振东，骄傲、自负、急躁、迫切、虚荣、嫉妒，等等，经典交手场面之“竹梯大战”末尾，黄用严辫尾暗藏的小暗器匕首割断了严辫子的绑缚点，瞬时披头散发。辫子，可以是代表旧时国人一应弊病的总标志符号，这一了断，也征兆着变革、斩断、颠覆、捣毁，等等，最紧要的是用自己的利刃、割自己的辫子，既然执迷不悟“拒绝醒来”，那就悟解之人“刺激其醒”，有“从我做起”的切实寓意。

其可惜，最可惜的就是严家的这一套武术，看着它毁灭。功夫练成不易，他自己也没有想这么多，功夫在他身上除了“争胜”的杀器功能，再无其余。惜，有宝贵、珍重、尊敬、保护，等实际所指，不爱惜也就没有了这些实际表现。严首先给人不要命的感觉，甚至谈不到爱惜性命，被嫉妒直接膨胀的虚荣、被骄傲助长气焰的自负，唉，足够其灭亡，不止一次。疯狂状态一旦塑造成型，必夭落幕为夭。

何苦不“顺其自然”，何苦不“学而时习”，凹。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