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早出门上班的路上,一辆车在我不远处停下,一男一女从车里抱出一个小女孩,大约五岁左右。从被抱下车那一刻起小女孩放声大哭,小手紧紧抓着车门不松,两人连哄带劝无济于事,无奈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知道这又是刚送幼儿园的孩子,那哭声委屈无比,充满了不甘与恐惧,我哑然失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得真快,这一幕二十年前也在我身上发生过,而且女儿哭的一点也不比这个小女孩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是一个八月,飘着细雨的早晨,从女儿上车到下车都很淡定,没有丝毫不妥。当我把她从车里抱下来交给老师的那一刻,女儿蓦地放声大哭,牢牢地搂住我的脖子不撒手,任由我跟老师哄劝也不肯放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还是狠心把她交到老师怀里,老师抱着她快步跑进小教室,女儿对我张开小手不停哭喊:“爸爸!爸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刻我心里一下就被细雨打湿了,眼中似乎泛起了雾气。回到车里我很久没有启动离开,久久望着幼儿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我失去了工作,妻子在我两年前就下岗了,干了十年的厂子以迅捷的速度倒塌,我们一家赖以生存的就是这辆拿出所有积蓄买的二手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尽管知道跑黑车违法,可又能如何?小地方人口少远离市区,唯一的生存空间——厂子也倒了,起先在国道边开了间小卖部,一把火又烧了我所有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家养了三个月的烧伤后,我只得选择了跑黑车,至少能活下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跑了四年,换了三辆车,直到越来越难跑了我才卖了车,被朋友带进来电梯公司,之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一直到现在干着电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段漂泊不定的日子,尤其跑黑车的四年多,我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各色人等都接触过,什么样的丑恶肮脏、尔虞我诈都遇到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人、一辆车,跑遍了戈壁荒滩,草场景区,在深夜零下28度的无人雪地里换过轮胎,也在车陷冰坑中无信号,徒步十多公里寻找过救援,后来我都感觉自己越来越麻木了,心中没有了阳光,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警惕一切要靠近我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真的觉得世界充满了恶意,看不到一丝希望。真正改变我的是电梯公司那几年,天南海北的出差奔波,凡事都要靠自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辛苦也很充实,我发现有许多更苦难的人在顽强地活着,他们并未抱怨这世界的不公,反而很开心的样子,我一直都很困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次在阿克苏带队安装电梯的时候,在劳务市场雇了几个力工搬配件,那是几个操着西北地区方言的汉子,黝黑精瘦,但都有一把子力气。他们提出的条件挺奇特的,就是每天必须早两个钟头下班,钱一天一结,宁愿工钱少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很奇怪,干这么累的活不就是为了多挣钱吗?早点完工拿了钱可以接下一单啊?最不能理解的是他们早下班的原因,就是为了夜市摊刚出时,能第一时间买到糊辣羊蹄,然后喝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不知道老板,那个羊蹄子太好吃了,晚了根本买不到。”一个比我小但看起来比我大的汉子解释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瞬间就不想用这几个人了,酒徒而已。</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汉子看出来我的鄙夷,忙道:“但我们活一点也不会少干,你放心,我们绝对不耽误事。”我是个耳根很软的人,便说试用一天,不行结钱走人,几个人忙不住点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实证明这几个汉子没有骗我,干起活毫不偷懒,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一上午就搬了一天的量。到了他们下班的时间,整个人都湿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给了当天的工钱,很满意,然后好奇的打听那个夜市,他们非要拉我一起去喝酒,我也没推辞,实在想见识一下他们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才知道,他们所说的夜市不过就是一条不宽的路旁,几个卖小吃的扎堆形成的小集市而已。都在摊前摆好了小桌椅,放着成捆的啤酒,有烤肉、花生毛豆、烤串、牛头肉羊杂什么的,还有他们极力推荐的糊辣羊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然我有些失望,但已被他们强拉着坐到一个摊位前。这的东西很实惠,素的6元,荤菜10元左右一碟,大概叫了七八碟下酒菜,然后又要了一些糊辣羊蹄。不得不承认这个羊蹄做得真不错,软糯Q弹,香辣可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我正是好酒的时候,几瓶啤酒饮下,与他们再无生疏,我们喝了很多也聊了很多。他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都未婚,家中除了父母再无他人,在阿克苏出苦力挣的钱除了寄回家,剩下的够生活喝酒就满足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问什么不存起来,以后找个媳妇过日子呢?几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回答我:“就咱这条件,在找个人一起受苦?养个娃也跟着受罪?图个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如现在每天吃饱喝足、啥都不想的日子。”他很认真地说:“有酒肉吃,能养爹妈,凭力气挣钱,每天开开心心多好?”我无言以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种每天挥汗如雨出苦力的日子,被一顿酒肉就衬托得心满意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尽管我从他们眼底看到了麻木与无奈,但不得不承认,这几个人活的比我快乐。他们知道苦中作乐,以最简单的标准来诠释生活,他们告诉我,一年多了,他们一直这样过着日子,大家轮流做东,一次也就百十块,平均下来一天二三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三十就能开开心心的,很划算的。”他们都满意地笑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也跟着笑,为他们这豁达的人生而笑,为这便宜的开心而笑,后来我发现整条街都在笑,为了这次的笑我买了单,尽管几人不让,脸红脖子粗地跟我吵,但一百多块钱买了个开心的日子,我觉得很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干了五天,我跟他们快乐了五天,最后一天我依然做东,这次他们不再拒绝,只不过这几个老六硬是把我灌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最后的记忆是有人把我送回了宾馆,第二天我醒来看到桌子上放着昨晚的酒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排完这个现场我就回乌鲁木齐了,走之前我去劳务市场找他们,但可能他们有活不在,我也没时间去夜市等他们了,有些遗憾,但既然有缘在人生的宴席上相逢,又何必在意席散后的默默离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突然记起黄沾的两句诗: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