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芽稻饼</b></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家乡话里“芽”读“而”。“芽稻饼”即用发了芽的稻谷磨出来的䜺(chǎi)儿做成的饼。这个芽稻不是生长在稻秸子上的因雨水过度而长出的稻,而是在浸种过程中因受高温影响稻种发芽成的稻。</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大集体年代,水稻的生长过程一般为选种、浸种、催芽、育秧、移栽及秧田管理直至成熟。大人们常按农谚行事,“清明浸种,谷雨下秧”。每年在清明前后,庄上的河边口码头上都会放置若干个大瓦缸,这些缸里装有石灰水浸的稻种。小孩子总是好奇、好玩、好问,遇到有耐心的大伯会告诉我们许多不懂的事情。通常情况下人们使用1%的生石灰水溶液浸种,时间一般为2-3天,水层应高出种子面约15厘米,这期间不要搅动种子,以避免阳光直射。我们追问为什么,大伯身旁的农技员说,石灰水浸种是通过生石灰与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利用化学反应释放出热量并形成一层碳酸钙薄膜,能够有效地隔绝空气,使附着在种子表面的病菌因缺氧而死亡。这种方法不仅能有效地防治因种子带菌而引起的多种病害,如稻瘟病等,还能保护液面膜层不受损坏,确保消毒效果。从那时起,用石灰水浸种能有效杀菌消毒便深深刻在我的脑际。</p><p class="ql-block"> 大伯是生产队的农技土专家,队长把育秧苗任务全部交给他。每年在浸种之前,大伯总是预留增加原计划的百分之三十的稻种。他坚持乡俗里的老话,“多带盘缠少置货”。大伯说育秧也同理,“拿钱买到种子,拿钱买不到苗”。于是乎,每年经过浸种催芽的种子至少剩余两箩,近百斤。这些发了芽的稻种不能作掉(浪费),队长说,拿去磨䜺儿,煿䜺儿饼由劳力加餐。</p><p class="ql-block"> 谷雨时节,春暖花开,微风拂煦,吹面不寒。我的母亲和几个老妈妈一起忙起来了。她们卷起裤腿,赤脚掰手来到河边,把芽稻种装进大箩用清水淘净泥沙,然后漺干放在晾匾里置于太阳心里晾晒,等晒到冷冷冠(欲干不干)再用石磨磨䜺儿。</p><p class="ql-block"> 我家外婆早年曾开过磨坊,家里大小磨子依然俱全。母亲她们用的石磨按大中小分应该属于中等的2号磨,直径有50公分。这种磨子适宜一人拉一人搭,母亲们都叫作“拉磨”。拉磨的磨担制作成“丁”字型。“丁”字的一“横”不到1米长,是手柄,作为拉磨人的抓手。抓手的两头各扣一根绳子吊在头顶屋梁上,用来平衡磨担。“丁”字的一“竖”是磨担,约2米长。“丁”字的一“钩”作为连杆,套在上扇石磨的侧腰间起杠杆作用的“L”型的“拐”上,拉磨的人远离磨盘约2米,拉磨时按逆时针方向旋转。搭磨的人靠近磨盘,或站或坐,左手搭住磨担一头,稳定磨担并保证磨子匀速转动。右手不停地向磨眼里添料。添料又叫作“奥磨”。当看到母亲她们拉磨时,我忽然想到庄上文艺宣传队唱的戏,跟母亲说,怪不到父亲唱扬剧《王樵楼磨豆腐》时表演动作是那样的娴熟,原来你们都会拉磨。母亲和老妈妈们听了,都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谈笑间,磨盘下面的匾子里已经堆积了半匾子的䜺儿。母亲随即用箩筛筛。筛子下面的䜺儿米黄色,细细的,有点起黏。筛顶上面一层稻糠,间杂着一些未磨细的碎米,母亲把它倒在一边,留后磨二交(交读“告”)。</p><p class="ql-block"> 三月天,白天长。上午晒芽稻,下午磨䜺儿,恰好这天星期天,我跟着母亲观看了磨芽稻的全过程,当时心里也存有私念:抢先吃到同队的孩子吃不到的䜺儿饼。</p><p class="ql-block"> 下午三点左右,䜺儿磨好了,老妈妈们七手八脚忙活起来,烧水的烧水,和面的和面,做剂子的做剂子,着火的着火,站上锅的站上锅。我贴在灶旁紧盯着妈妈们的劳作,喉咙里不自觉地踏起碓来。说时迟那时快,眼眨成功一锅芽稻饼就煿熟了。顿时,三间茅屋里充满了浓浓的米饼香。“美味先送馋人”,老妈妈递来一只先让我第一个尝起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经手不穷”,好!大家一起来尝鲜。嗯!不错。只见芽稻饼像黄桥烧饼那么大,胖墩墩,肥嘟嘟,两面金黄,偶尔有一两只在锅里蹲的时间长,被锅内高温烙下了铜钱大的焦斑,但并不影响䜺儿饼的口感,咬一口只觉得粗扎扎的,黏滋滋的,甜丝丝的。大家一边吃一边乐呵呵地夸个不停。老妈妈们问我好吃不好吃,我只是微笑,点头。现在想来,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吃过的美妙无比的芽稻饼。</p><p class="ql-block"> 临近四点,䜺儿饼全部煿好,几个老妈妈用两只篾篮子装好捂紧,打着担子送下田给男女劳力们吃晚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