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呼口号</b></p><p class="ql-block"> 你呼过口号吗?我呼过。我在14岁这年不但在嘴上呼过,而且在心里同样呼过。</p><p class="ql-block"> 1967年9月,开学不久后的某天下午,茅山中心小学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简称文革组)在我们纪家小学召开典型现场会。会议主题是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斗对象是纪家小学的老校长解进,陪斗对象是我以前的班主任姜渭滨老师。为啥要批斗他们?据说老校长解进是小商人出身,在解放前参加工作,是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又据说姜渭滨老师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是个历史不清白的人。其实这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p><p class="ql-block"> 参会人员是北陈片(包括纪家小学)全体教职工,西北、西南及东南三大片教职工代表。文革组派2员大将督阵。另外指派我校中高年级学生代表参加。合计50多人。</p><p class="ql-block"> 我们六年级教室,是过去老庙和尚的禅房,古建筑,砖木结构。东西两大间,南北进深长,教室面积约60个平方米。尽管在南屋面开了一扇不大的天窗,但不足以让偌大一个教室明亮。下午天气多云,一阵太阳出,一阵乌云来,给原本阴暗的教室增添了几多阴森。</p><p class="ql-block"> 与会人员都到齐了,被批斗的对象在最后走进会场。老校长板着脸,垂着目,显得老态,神情自若。姜老师撅着嘴,皱着眉,一副不在乎不服气的样子。两个人进教室后没有找凳子坐下,而是自动站在黑板前面朝与会人员。可能因为是教育系统举行的第一次批判会都是教师同仁,也可能因为贯彻“要文斗,不要武斗”的上级指示精神,大会没有给他俩胸前挂黑板,只是象征性地让他俩站上学凳,做出个挨斗的样子而已。</p><p class="ql-block"> 批斗会开始前,班主任吴老师安排我负责带领大家呼口号。我不知该怎么喊,老师就教我举起右拳超过头顶,喊一句举一回。并且将几句口号写在纸上,让我照着一句一句地呼。第一句是:“打倒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接着是:“打倒小资产阶级当权派解进!”“打倒国民党三青团骨干分子姜渭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p><p class="ql-block"> 把这样的大事情交给一个毛头小子,我的心里有点发怵。老师鼓励我,别怕,我在一边点拨你。你嗓子大,声音响。第一次喊好了,后面就没事了。参加这样的批斗会我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都说初生牛犊不畏虎,管它呢,反正你老师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p><p class="ql-block"> 文革组领导宣布会议开始。身旁的吴老师扽扽我的衣角暗示我开始呼口号。由于没有事先排练,我瞅着纸片就冒出第一句:“打倒党内最大的⋯⋯”什么意思,这一句怎么这么复杂,怎么这么拗口?对!把中间的省去。我接着重新呼:“打倒党内最大的当权派!”口号一出口,坐在我旁边的王老师旋即站起身来抢去喊:“打倒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被这一抢呼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老师告诉我,中间的修饰成分不能省去。原本是指打倒刘少奇,这一省就等于打倒毛泽东了。我一听,吓出了一身汗。</p><p class="ql-block"> 这一轮口号过后,似乎不再紧张了,一字一句慢慢喊。会议结束之前,我向老师请假上厕所。借机离开了会场。事后越想越害怕,我怎么就不会照本宣科呢?</p><p class="ql-block">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前面讲了口头上呼口号的过程,那心里呼口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p><p class="ql-block"> 从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全县各级中学就停止了招生。我是1967年小学毕业生,父母担心我年龄小个头不大,决定继续上学。于是我就跟68届同学一起复读七年级。68年中学恢复招生,66、67、68三届一起考中学。考试科目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程。语文只考作文。作文题目是《记一次批判会》。恰巧我肚子里有这个题材。考场上,我胸有成竹,一气呵成。当写到批判会达到高潮时,心中的口号流露在笔端,笔下的文字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结果在考场上情不自禁地呼出口号:“打倒王某某!”这一呼,把全班同学吓懵了,旋即又笑翻了!这一呼,让我的小升初考试作文得了99分(文中错了2个别字),数学得了105分(附加题对了一半)。</p><p class="ql-block"> “一次批判会”是这样子的:</p><p class="ql-block">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各行各业的批斗会蔚成风气。村里的红卫兵造反派发疯似的动不动就召开批斗大会,先批斗大队支书、大队长。后来把家庭成分是地主富农的统统拉出来批斗。似乎还不过瘾,再发动群众揭发检举所谓历史有问题的坏分子。概括起来叫作“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一时间搞得风声鹤唳,庄上百姓谈斗色变。</p><p class="ql-block"> 1968年春夏之交的一天下午,红卫兵造反派在纪家庄河东四队场搭起了大戏台召开千人大会。全大队男女劳力全部出席,就连我们学校高年级学生也参加了。</p><p class="ql-block"> 批斗会就像在广场看大戏,与会者自带板凳。所不同的是,看戏时可以一边磕瓜子一边悄声交流,女人们趁隙可以钉鞋底,孩子们甚至嬉戏打闹。批斗会未开始整个会场就充满了浓浓的杀气。我们学生被安排在会场中间靠前,个个肃然危坐,谁也不敢动弹。男女社员坐在板凳上拱着手,想看台上就看上一眼,不想看就低头垂目,把时间利用起来,来个自己惯自己--闭目养神。想烧烂烟的老人,各自掏出旱烟袋,抓紧时间“叭哧叭哧”抽上几口。</p><p class="ql-block"> 没有扩音设备,造反派头头手执白铁皮敲的土喇叭,声嘶力竭地宣布批斗大会开始。</p><p class="ql-block"> 第一个挨斗的是大队长,第二个挨斗的是解放初期纪荀乡的第一任乡长。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已经大会小会批斗过十多次了,今天拉来陪斗,作为批判会的序幕。真正要批斗的主角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舅。</p><p class="ql-block"> 我的远房舅舅王某某,家庭成分是富农。有人检举他在1947年送了5石(古代容量单位1石约等于60斤)稻谷给国民党反动派还乡团;有人跳出来揭发他同还乡团一起吃吃喝喝,他矢口否认。他说,一起吃喝的是他的亲戚,并不是反动派;有人控诉他,说他剥削雇农。他反驳,他说他一辈子靠种田吃饭,家里田多找人帮工,按劳计酬,天经地义,不存在剥削 ……</p><p class="ql-block"> 批斗会成了辩论会,这还了得。造反派头头拿来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打倒反动富农分子王某某!”扣上绳,吊上他的脖子悬挂在胸前。加重刑罚后,远房舅舅不吱声了,大概是屈刑不屈理,随你们的便吧!</p><p class="ql-block"> 整个批斗会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这期间会场上的口号声数我们学生队列中最响,拳头举得最高,像海潮一样一浪高似一浪,一阵激昂过一阵。散会后我那只小膀子一阵一阵地酸疼了好长时间。</p><p class="ql-block"> 该揭发的捣发了,该控诉的控诉了。最后造反派头头总结:这次批斗会意义非凡,它直接关系到“抓革命促生产”。希望全体社员喜乘这股东风,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指引下,打好“四夏”大忙这一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