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见闻录——生命的三棱镜

白 水

<p class="ql-block">  关于活着,真是一个沉重的命题。</p><p class="ql-block"> 正月初九,刚轮转科室到重症监护室(icu),一下子去世了2位病患,身旁的呼吸机早已经停止了工作,心电监护仪上心脏搏动图形嫣然也已经是一条直线,我看到患者的时候患者全身已被妥善包裹,这平实又惊恐的气场一下子使周围的环境紧张、严肃起来,着实让我心惊肉跳。看到其他在呼吸机及心电监护、各种支持治疗下苦苦挣扎的患者,霎时又使我心如止水,也许对于同为医务人员的我,这种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了,只不过以往去世的病患都是在有征兆和治疗后有心里准备且家属在场的情况下安详去世的,面对监护室内沉重的气氛,这突然的场景着实让我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兴奋、惊恐、担忧、焦虑。</p><p class="ql-block"> 门铃已被按响,2床家属呼叫…… 医务人员:稍等,请进!监护室门口谈话间房,导师王老师轻声细语、严谨认真的在给患者家属谈话:您看,目前病情危重,病人持续昏迷,已经MODS,可能预后极差,病情已向你们多次告知,我们将全力救治,如若你们不放弃,我们将进一步CRRT(连续肾脏代替治疗),你们在考虑一下,商议后回话。</p><p class="ql-block"> 门铃再次想起……医务人员:请问是谁?</p><p class="ql-block"> 患者家属:我们是2床家属,他们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医务人员:请问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患者家属:我们找主管医师王大夫。</p><p class="ql-block"> 医务人员:好的,请稍等!……请进!</p><p class="ql-block"> 患者家属:王大夫,我们不治疗,请让我们回去。马大夫,请你告诉里面的护理人员,临行前给我们的患者剃个头,洗个脚,这些基本的要求你能做到吧?(家属义正言辞的说道)额……我刚轮转到重症,对里面不是太熟悉,我替您转告里面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我心想:我滴个乖乖,还有这回事?从医几年,第一次听说病人要求给患者剃头洗脚,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寓意,不过看到患者女儿早9已经温润泛红的眼眶,珍珠大的泪滴仿佛刹那间要如倾盆大雨清倾泄。旁边有人低语告诉我:"这是秦陇地区的习俗——干干净净来,清清爽爽走。"监护仪卸除时的"嘀"声长鸣里,我忽然想起解剖课上教授的话:医学能延缓死亡,但永远无法战胜熵增定律。我心中的疑问和困惑瞬间烟消云散。</p><p class="ql-block"> 急救中心的车已经到位,临近中午12点,卸下呼吸机以及各种置管,继续予以血管活性药物维持转运,清理、消毒床位,继续安排下一位病患……</p><p class="ql-block"> 我问导师王患者病情,王老师说,这个病人老年,肺部重症感染(病原体检测支持甲流)、多器官功能衰竭及其他并发症,来的时候已经在外院救治无果,想着继续到重症科治疗试试,结果进去2天,病情暂时没有缓解迹象,听到主管医师给出客观病例事实陈述,面对是否继续救治的患者家属主观抉择,他们“如释重负”,放弃救治。</p><p class="ql-block"> 丁元英在面对父亲脑溢血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的父亲床时,医生问他是否继续救治,他的回答使得兄弟姐妹觉得离经叛道、不可理喻,他对医生说: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父亲死?他对兄弟姐妹说:“不到确定父亲是植物人的最后时刻,绝不能放弃治疗。如果证实是植物人,就停止治疗费用,我就把氧气管拔了。”在他的世界观里,旧的伦理道德有时候是一种枷锁,孝顺的方式应该根据实际情况来定,而不是一成不变地遵循传统观念。他反对为了成就自己孝顺的名声而让父亲活得生不如死。他认为,子女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无论有钱没钱,无论在不在身边,孝顺的心是一样的,不能有分别心对待。</p><p class="ql-block"> 也许,在强势文化的主导下,每一个群体都免不了带有特定文化属性,如同弱肉强食的社会,遵循的是丛林法则,如同当今满目疮痍的世界,但是面对真理的尺度,谁又是顶层设计者?</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能忽视每位病患家属面对家人时“担忧、紧张、焦虑、疼爱、后悔、自责……”的冷暖;面对理想与现实的紧张关系下,每一个家庭单元深夜里痛哭流涕后的抉择也显得肃然可敬;面对大环境经济下行的趋势下紧张的医疗环境以及市井小民的戾气,不能肆意挥霍、践踏广大医务工作者坚持“有时治愈,总是安慰,时时帮助”的初心。活着真是个沉重的话题,有的人选择坚持到最后,宁愿倾家荡产,与死神抗争,不放弃一丝活着的机会;有的人选择释然,让患者安详体面的离去,在泪水和现实希冀的交织下为选择与自己和解。有位先贤曾说,“一切皆是人性使然,拥有这山,还希望那山,只有黄土和坟墓才能使人释怀”。在人性的破败与光辉交织中,无论结局如何,我想冥冥之中自有定数。</p><p class="ql-block"> 监护室的夜永远明亮如昼。呼吸机的潮气量数值在跳动,血滤机的置换液匀速流淌,而窗外依旧车水马轮、人头攒动。生与死在这里形成诡异的共生——这边护士在为临终患者做最后的关怀,那边住院总在为新入患者建立中心静脉通路。或许生命本就是西西弗斯的巨石,我们推着它上山时,沿途捡拾的露水与月光,才是活着的明证。</p><p class="ql-block"> 转运平车轮轴压过防静电胶垫的声响里,我听见春日的第一声惊雷。监护仪的红绿波形仍在交织,像极了心电图与呼吸曲线的纠缠。活着啊,原来是最精妙的混沌方程,我们穷尽医学公式演算,最终解出的答案,不过是学会与无常和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白水于2025年2月6日夜疾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