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打翻屎盆的太祖母~~马桶时代之三

郑奇芳Charlotte

回忆大杂院(15)

回忆大杂院（15）

我与打翻屎盆的太祖母

----马桶时代之三

人生经历的故事总是太多太多，大凡很多皆为琐碎之事，也大凡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留在记忆中的故事或是喜、或是悲、或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而我与太祖母的故事中令我永远难忘的一件事便与马桶有关，当我把这个故事说给孩子们听的时候，他们几乎是都是同样的表情，瞪大眼睛、捂着嘴巴、咬紧牙关并且异口同声地叫出“恶心”二字来，确实恶心，而且是超级恶心，而我恰在美丽的青春少年时遇上了这样一件超级恶心的事。

那是我读初中二年级发生的事，一天下课回家，我刚跨进大杂院的门，几位邻居阿姨用手扇着鼻子叫嚷嚷地说：“快进去快进去，你阿太倒在壅（粪便）里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闻到了冲天的壅臭，好像那停泊在河边榕树下的两只“壅傤”（载粪的船）上的壅都倒到了大杂院里似的，我背着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冲，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太祖母的哭叫声，进去一看让我目瞪口呆，这样的场景一辈子只看过一次。

整个镬灶间（厨房）臭气冲天，遍地都是粪便，而太祖母就坐在地上的粪便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她的头发散着，浑身都是粪便，头发被粪便黏得一块一块的，脸上、身上还有指甲缝里都是粪便......刹那间我不知所措，看到这样的情形，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我没有哭，而是耐心地问太祖母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看到我到了，太祖母似乎有了安全感，她虽然还在哭着，但显然比前面平静多了。我一边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拉她起来，一边劝她别哭。祖母哭着向我“控诉”，说不知道谁把她放在屎盆底下的金戒指偷走了，她想把屎盆（大的马桶）从屎盆柜里端出来看看，结果打翻屎盆，“三寸金莲”的小脚一滑就摔倒在粪便中，而整个屎盆的粪便就在房间里流淌了......

所谓屎盆柜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空心柜子，上面有个盖子，屎盆就放在里面，平常不用的时候盖子盖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柜子，这样屎盆就不会完全暴露在外了，我们家的屎盆柜是用紫红色的油漆漆的，上面还有点印花，旁边是一个配套的抽屉柜子，放草纸（解手纸）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物品。我从网络上找不到我印象中的屎盆柜，于是就画了一张。

　　太祖母糊涂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典型的症状就是说别人偷了她的什么东西，或是借了什么不还，如果这个时候我去解释去怨她都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我就顺着她的话说一定帮她搞清楚谁偷了她的金戒指。

眼前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如何把太祖母拉出粪堆，我小心翼翼踏入粪便之中，生怕不小心我也滑倒在粪便中，太祖母抓着我哭着闹着，我的手上身上也早已都是粪便了，我把一张小板凳端到太祖母身边，再把太祖母平常坐的竹椅端到小板凳旁边，我尝试着用我瘦弱的身体抱起太祖母，但根本抱不动，因为老人不像孩子，当我们抱孩子的时候，孩子的身体是迎上来的，而老人家沉重的身躯是往下垂挂的，我只能将她的双手绕在我的脖子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抱着她的身体，一边说：“阿太，我们拔萝卜，拔萝卜，拔上来啊.....”我咬紧牙关把她挪到了小板凳上，太祖母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又是一阵哭闹，她哭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的是“天黑啦，世界末日啦....人都到哪里去啦....”我一次又一次地哄着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她挪到了竹椅上，我气喘吁吁，全身都是粪便，自己闻着都想吐。

接下去要做的事就是要清洗太祖母的身体，要给她换衣服，同时还要把房间里的粪便洗干净。我赶紧在煤炉里烧热水，一边把太祖母外面的衣服脱了，拿出干净的衣服，还好是天气暖和的季节，若是冬天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等水热了，我再一舀一舀地把热水舀到脸盆里，拿来毛巾，先洗太祖母的头发与脸部，再洗身体.....换了多少次水、洗了多少遍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洗了好长时间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都是粪便，于是我又拿来剪刀，把她的指甲一个一个剪掉，然后用小的板刷把她的指甲一个个刷过，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清洗房间又是一大难题，若是现在，用高压水枪就可以解决问题，但那个时候一分钱一担的自来水是保障饮用的，即便把家里“水湖”（盛水的水池）里的水都舀出来，这么大面积的粪便也洗不干净，还好，我们临河而居，还好不是正夏天，因为夏天的时候河里的“大旱”了（旱天没水），河面上是一片瓦碎片的河滩，有时只留下河当中一条“小溪”，更严重的时候是全枯干，整个河床暴露无疑。我拎着小水桶带着弟弟到河边盛水，两个人抬一桶水，一趟两趟三趟.....也不知抬了多少水，仍然感觉杯水车薪，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扫帚上都是粪便，那个时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想有个哥哥，或者爸爸在家，那样就可以一担水一起挑过来了，就可以用很多水冲洗。

我们家的镬灶间（厨房）其实不是一个纯粹的厨房，而是兼太祖母的卧室、兼餐厅、兼会客室还兼杂货储藏室，面积大而乱，摆放的杂物很多，而屎盆里的内容又是那样的丰富参杂，清洗之难度系数大得难以言表，我只记得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整个房间还是臭味未消，我非常无奈，于是就跑到邻居阿胜家，向阿胜妈要了几根檀香来，我就点燃檀香插在镬灶间，那袅袅升腾的檀香青烟穿梭在挥之不去的臭气的空间，那气味更难闻。

直到洗刷完毕我才带着身上的臭味开始准备晚餐.....

现在想来那时场景画面历历在目，我忽然感觉上帝总是喜欢给我一些功课，让我从小就操练爱心、耐心与责任心，当然，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当代的孩子身上，但如果真有又会怎样呢？还有，大家觉得奇怪，为什么大杂院这么多人没有人来帮忙？多年后我去看望阿胜妈的时候，我们常常聊起大杂院很多事情，她会非常歉意地对我说：“那个时候我们真是很亏欠，我们几个人躲在你家窗外看你把阿太拔萝卜也没有进去帮你一把，我们还互相说，看今天这个阿会儿怎么办？”（“阿会儿”是温州人对贤惠能干的人的雅称，因为我的太祖母都是叫我阿会儿，或者叫我“人顶里人”）我那个时候多么希望有人帮我，但我根本就不会去叫别人，因为这实在是太脏太脏的事了，怎么好意思叫别人呢。我也不会干等着家里谁回家再做，因为我遇见了我就做，这就是生活教我的功课--敢于担当。

敢于担当不仅在家庭，还有在学校，因为我们的班主任带领我们担当了学校倒马桶洗马桶的光荣任务，其场景更是不可思议，且听下回分解。

202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