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握之笠

乾隆十四年以后

把握，熟悉时较为轻易的体验，不用思索，不必推敲，像卖油翁穿铜钱方孔灌油入葫芦口的操作，纯粹的让观者惊异的，如机械数字化一样稳定精准的肌肉记忆。一握，与手掌捉物的口径幅度吻合，多一分捉不满，少一分捉不实，恰到好处。此为小物，并无虚玄，甲辰年中得到的一只斗笠盏，纯作饮茶之器，不古之物。纯白，称心。

饮茶无趁手的盏，也是苦恼事，随随便便当然无不妥，但差了意思。灯下饮茶，一缕一团的思绪都会前来，把团捋成缕，把缕捋成丝。泡开叶子，控好秒数，滚水的温度需要失落，快速与交叠间，斟下第一盏，第二三次的叠水，一旦读秒得当，茶汤十分漂亮，看来阵阵愉悦。陕南的绿茶，雪白的笠盏，汤黄亮，味栗香，尤其这盏在茶汤略呈加速式斟入时与斗笠内壁生出撞击声，清、脆、透、亮，如同远处一瞬间的风过铃铛。

团成缕，缕成丝，丝入扣，扣心弦。饮茶的过程，类似于手捧乱麻相搅的线团，寻找头绪，分解、降维、归纳、醒悟、觉知、整顿、调理、重塑。先似乎需要涣散起来，注意力任意游走，遍布却不紊乱，走得太狠，不小心会凉了茶，像绿茶泡时的读秒，等扫兴地用食指指面隔壁试探其温度时，已经从冷静过渡至冷落，感觉上冷落的迅速敏捷过茶汤出色，其实是注意力掉线，以分当秒，“蹉跎”竟然也能从饮茶之隙推导而出，虽然牵扯了“推导”动作，逻辑能有跳跃之趣？不能，唯茶神奇，在此品啜。

再好的茶也会从睡到醒、从醒到酽、从酽到淡，再好的盏只是由壶而来、随手而握、亲口而尝，饮茶是释放胸臆的一方个别天地，斗笠盏的称心之处，得于握在掌中的自适。合乎身心，一隅仄居便是天空海阔，思虑纷扰，千万广厦反成枷锁镣铐。

饭不如馔、馔不如肴、肴不如酒、酒不如茶，茶的滋味系在一味之表，无饭之实、无馔之丰、无肴之彩、无酒之力，但从其一味领受百般冥思感想，通人心窍。

司空图有“诗品”二十四分，苏东坡有“乐事”一十六件，诗品中有“自然”，乐事内有“客至汲泉烹茶”，两条都与饮茶有关。幽人空山，过雨采萍。清雅之士安居空山，雨住以后收集野萍，就是如此完全符合日出日落雨过雨停的自然行为，似茶，必先酽然后淡；各握一盏，解闷解腻，烹茶对谈，解忧解烦，往往“茶好盏适 回味层出”，一席以内同样能顿生身入山野林泉后“淘洗胸臆卸尘纷”的落实之感。

以此一握笠饮茶，双兼两好，器佳，茶适，尘纷逐渐脱落，胸臆得以淘洗。酒力一时暴躁，茶力持久沉实，酒常与或癫或狂的类型词句为伍，茶惯同若醒若悟的含义属性结伴。

酒虽烈，其作为各种思想情绪“拥堵闭塞”之状况的传统借力出口，无可替代，洪流可泄，但必须有预防“决堤”之实施，否则烈酒导人魔化，损了人，不利己。

茶本禅，好比是往昔的时下的“千头万绪”群起时刻迎面见到佛陀，心猿归正，本无尘埃，也不妨留心而“安妥”才见性，不致一屁轻易过江，执在气，错会意。

不尽长江，滚滚而来，止于满意，缺为自然，有意无意是真意。

(图①为实物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