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风起兮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幸福,从来都不是你拥有了多少,挥霍了多少。而是虽苦却乐着,虽穷却笑着,经年之后,念念不忘,却再也回不去。</p><p class="ql-block"> 勉勉强强拼凑出来的文字,诗不是诗,文也不是文。含泪写下的,是孤独,也是祭品。</p><p class="ql-block"> ——题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农村,集市一直都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不管大小,无论单双,每个集市都是一幅现实版的,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人地合一,锦图天成。放眼集市,市井庸愚,乡间清流,庶民饥苦,世间百态,尽在其中,深深地烙印着历史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是渭北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由于干旱的原因,如一个先天禀赋不足,后天又营养匮乏的庄稼汉,面黄肌瘦,羸弱不堪。纵有广田厚土,却只能种植一些较为耐寒耐旱的农作物,如洋芋,玉米,谷子,秫黍等等,且产量都不高。一些相对喜水的蔬菜,如茄子,辣椒,白菜,西红柿等,甚至就连韭菜,蒜苗,大葱等炝锅之物,也只能去远在中滩的雷王集“买”。我的故乡所在地西坪,也许历来没有设置过集市,至少从我出生到现在,是一直没有集市的。小时候曾听说要在杨岘设置集市了,一度欣喜若狂。可能是小道消息吧,也许还有其它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一直都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总之,再也没有了下文,最后不了了之。</p><p class="ql-block"> 雷王集是中滩辖区唯一的农贸集市,因设在雷王村,故名雷王集。距我们村约十余里,是当地最大的集市,据说也是天水最大的农贸市场。中滩夹在渭河与葫芦河之间,北临石佛,南接渭南,西通新阳镇,东连南河川。土地肥沃,水源丰富,盛产瓜果蔬菜。每至单日逢集,老早便汇集了来自四乡八寨的乡人,男女老少,商贾云集,摩肩接踵,人流如潮。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也许是古已有之的地域优劣,也许是贫富有别,山川之间的差别就如秃子头上的虱子,妥妥地在那里搁着。于是,抹也抹不去的地域歧视,或多或少,也许还是有的。前些年去雷王集赶集,川里人习惯叫我们西坪“山”上人,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地理命名而已,就像我们称他们是川里人一样,没有多余的成分在里面。尽管道理都懂,当时还是觉得挺别扭,也挺刺耳,难以接受。我和我的那些愣头青伙伴,总会听出一股滤也滤不去的嗤笑的味道在里面,很是忿忿不平。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怼过去,朝他们瞪眼睛。现在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为自己当年稚嫩的自尊,也为自己可爱的不自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把赶集叫跟集。由于普遍都贫穷的缘故,很少有人是兜里揣着钱直接去集市上买东西的。往往都是挑担洋芋,提上一篮子自己舍不得吃,攒了很久的鸡蛋,或者直接抱上老母鸡,甚至赶着猪去集上卖了,再拿钱简简单单地买点蔬菜,买点日常用品,便急匆匆地赶回家。有时候因为洋芋小或者品相不好卖不上价钱,便直接和面临同样窘境的川里人山川交换,换些白菜,辣椒,茄子等,挑上一担回家,也算这趟集没白赶。</p><p class="ql-block"> “山上洋芋蛋,好吃不好看”,这是一句当年在三阳川地区颇为流行的口头禅,也道出了西坪洋芋在三阳川人心中的尴尬境地。千万个不待见,却又离不开,不吃还老惦记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肚子里空得慌。就像我们西坪人从来都离不开川道里的蔬菜一样。对于川道里人,辣椒,茄子,白菜等就像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洋芋则是别人家的孩子了,怎么看都没有自家孩子顺眼。这是人性中最普遍,最真实,也最难得的私心,任何人都有过,谁也不能例外。犹如我们西坪人,一个个都是吃着洋芋长大的,洋芋既是主食,又是蔬菜。就像是我们的亲人一样,餐餐相逢在锅中碗里,时时活在我们的心中。心中那份量,那位置,那感情,岂是川里人的蔬菜所能及的。故乡的洋芋面饱汁浓,甘甜醇厚。对于故乡,也许洋芋是唯一能让川里人入眼的东西了吧,在川里人眼中,西坪山上只有洋芋,且西坪山上的洋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洋芋,颇受他们的青睐。这就够了,西坪山上的洋芋和川道里的蔬菜,犹如三阳川的男人和女人,互相帮衬着,添补着,谁也离不开谁。事实上,也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川里人的饭碗里,添了西坪的洋芋才更厚实,更垫肚。西坪人的柴火锅中,有了川里人的蔬菜,才更有滋有味,日子才更有嚼头。</p><p class="ql-block"> 西坪山上人的实诚在当地也算是出了名的,家里来客人了,即使从邻居家借葱借醋,借白面借鸡蛋,也要做顿像样的饭菜招待客人。宁肯自己饿肚子,也一定要让客人吃饱,吃好,典型的穷大方,穷要面子。大凡逢集天要去雷王集粜洋芋,为了能在川里人面前不输面子,落个自家洋芋好的虚名,卖个好价钱,也省得让人嫌弃,都要先一天晚上把洋芋从窖里拣大个吊上来,再挑个大相好的整整齐齐地码在筐子里。那些小的,面相不好的,留下来自家吃。第二天一大早,草草地吃点干粮,便挑着洋芋上路了。出了村口,便有一条崎岖陡峭的山路一直通到山下,也是我们去中滩跟集的必经之路。俗话说,“满山满屲,好上难下”,即使是空着身下山,腿肚子都抖着不行,软绵绵地直打摆,膝盖也要弯了似的,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更何况是挑着一担洋芋了。一路下山,七八十斤的担子硬生生地压在肩上,火烧火燎得痛,只有不停地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两条腿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又酸又软,又沉又重,就如冬日里烤在炉火旁的两支蜡烛,正在渐渐地变软,一点一点地消融。身子弱力气小的人便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差不多一小时余才能下山。好不容易终于下山了,到了水口子,便放下担子,坐在地上歇歇,喘口气,卷截旱烟吸吸。也有人会蹲在溪水旁,双手掬起清澈的溪水猛喝几口,再洗把脸,压压汗,待头上背上的汗敛住了,便不得不接着继续赶路。此时,天色尚早,如果是冬天,村里大多数人可能还都躺在被窝里暖热炕呢。小时候听母亲说,为了给我们凑学费,给家里添点零花钱,来去三十里的山路,父亲一天挑着洋芋跑两趟三趟都是常有的事。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是,在那崎岖陡峭的要命坡上,父亲挑着洋芋担,双腿不停地颤抖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下挪。或挑着一担包包菜,一步一步蹒跚着向上移。期间的风吹日晒,霜欺雨淋,劳累困顿,消渴饥饿,一起涌上心头,模糊了我的双眼。每每想起此事,都让人愧由心生,心痛不已。相对于几个姐姐妹妹,人子之孝,我一直都做得不太好,那辜负了的父慈目爱,都化作小时候母亲用来替我们缝补衣鞋的那枚银针,不时地戳刺着我的灵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等到了街上,已是店开摊满,人山人海。于是腾出双手紧紧地拽住两侧筐系,尽力地拉近身边,然后使出浑身解数,闪躲腾挪冲,跌跌撞撞地穿过潮水般的人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洋芋集。等找块空地放下担子,脱下帽子翻个过,使劲地擦擦满头满脸的汗水,便站在担子后面,边卷棵烟抽着,边静等主顾挑选。早来的人一个个守在自家洋芋旁,有的耐心地和主顾讨价还价,有的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焦急地左顾右盼着,等候主顾的到来。时间站久了,买洋芋的人过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压价太低,就是一问便走,有的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便一晃而过,去和别人谈起了价钱。这时候往往突然会冒出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的,感觉卖的是自己,不是洋芋。主顾不是挑洋芋,而是在挑人,自己就是个背插草标待卖的物品,静静地等待着每一个主顾挑选,颤颤巍巍地应付着每一个主顾苛刻的压价挑刺。可能是相对闭塞见世面少的缘故吧,那个年代的山上人普遍不太会说话,直来直去。一直都非常羡慕人家川里人的一张嘴,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想学都学不上。现在回想起来都非常佩服一个个主顾杀价的本事,虽然有时候近乎鸡蛋里挑骨头,但挑起刺来绝对是真功夫,能让你顿时哑口无言。那自信的眼神,那犀利的语言,那有钱就是大爷的姿态,让你毫无反驳之力,简直能摧毁人。临到最后,终于有人要了,又得挑到秤吖子那里去过秤,平常一担洋芋也就卖五六块钱,过完秤还得给人家五毛过秤钱。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一个不讲理的恶妇赖汉,你还得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挑到他家里去。等洋芋挑到了他家厨房,倒在地上,又眼睛一眨,找各种理由再度杀价,往往再得少几毛钱,因为你争不过他。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讨瓢凉水喝喝,解解渴,压压火。晚上没做好梦,不走运的话,人家嫌你会脏了瓢碗,一口凉水也懒得给你,桶里没水四个字便把你打发了。</p><p class="ql-block"> 手里紧紧地攥着卖洋芋得来的几块钱,宝贝疙瘩似的,生怕不小心弄丢了。这时候才感觉肚子已经饿了,“咕噜咕噜”地直叫唤。眼瞅着满街的凉粉,油饼,油圈圈,只能口水直往肚里吞,自产自销,权且压压饿气。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才窸窸窣窣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干馍啃上几口,再揣到兜里去,留下等上山的时候吃了好爬坡。一眼望去,街上川品山货,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各色各样,林林总总,什么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看见吃的都馋,看见居家过日子用的都缺。可是摊开手掌看看紧紧地攥在手里汗津津的几块钱,顿觉囊中羞涩,看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于是便随便买点夜里计划好的东西,然后急匆匆地挑着担子原路返回。也许是回家心切吧,川路尽管平坦,但走起来感觉比走山路更费时。明明看着就是一小段路,走了半天再看还是那么远,还是那么一小段路,感觉就像是停在原地没动弹一样。恨不得马上能到水口子,痛痛快快地喝几口溪水,喝饱,喝好,再轻松地上山回家。洋芋真不值钱,一担洋芋几块钱,根本不经花,紧勒慢捻便花完了。筐里没了洋芋,再买点蔬菜,担在肩上轻松了很多。尽管如此,担子压在红肿的肩膀上,太轻了反倒压不实,反反复复在肩上磨来蹭去,火烧火燎地痛。尤其是上坡时,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喉咙眼里像着了火似的,“呼哧呼哧”地扇个不停,火烧火燎得痛。累得就像三伏天大太阳下吐着长长的舌头,滴着线一样长长的哈喇子,喘着粗气的狗一样。小腿筋绷得紧紧的,腿肚子硬得就像一块石头,可脚底下却软得如一滩烂泥,稍不留神就会瘫下去似的,冬天里撒完尿打寒颤一样抖个不停,不抖由不得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是幸运的,姥姥家在裴家滩,姨姨家在后川。后来,大姐,二姐也都嫁在了中滩。于是,吃菜的问题便也不是问题。所以一直以来,我家便没有必要再去集市买菜,自然也就少了那些令人心烦的讨价还价,省事又省心。这也遂了我心直嘴笨,不会讨价还价,也懒得与人牵讲的苦衷。</p><p class="ql-block"> 18岁那年,受同伴相邀,陪他一起去雷王集粜洋芋,至今记忆犹新。同伴身体瘦弱单薄,筐子自然小,担子也比较轻。我较他壮实一些,且自幼劳作惯了,加之年轻气盛,不服输,便挑了父亲的大筐,自然也比他挑得多,挑得重。一出门便一路小跑,远远地把他甩在后面。直到最后彻底看不见他的影子了,于是便停下来等他,顺便换口气,歇歇脚,或者返回去帮他挑一程。一路就这样走走停停,反反复复。等到了集市,顺利地卖了洋芋,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至今都不敢相信。他的一担洋芋称了70多斤,我的除去筐净重120斤。用的是同一杆秤,称的是同一个人,不知道是称错了,还是秤坏了,反正至今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事实确实如此。</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家里实在没钱了,个大,面相好的洋芋也买完了,剩下的小洋芋寒碜着实在拿不出手,挑到集市上颇丢面子也没人要。便把自家舍不得吃攒下来的鸡蛋提到街上买了,再买些辣椒,茄子,包包菜之类的,背回家来。如果急着用钱的话,有时候就干脆把家里的老母鸡抱到集市卖了。小时候听过一件事,对我影响至深。村里一个婶子,孩子感冒了,没钱给孩子看病,便把一篮子鸡蛋提到雷王集去卖。由于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生病的孩子,走路便火急火燎地,心不在焉,分心了,不小心被石头拌倒了。一篮子鸡蛋便掉在地上全摔碎了。那个婶子伤心地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扶也扶不起来。那个年代看一次病花钱少,几毛钱就能够。同行的姐妹乡亲安慰着劝她回家,然后你二分她五分地凑了一块多钱,连哄带劝才把她劝回家,给孩子看了病买了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些人家辛辛苦苦一年养头猪,到了年底,便拿绳子牵着赶到雷王集卖。如果顺利的话,当天便可以出手,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然后再买些年货准备过年。如果运气不好,由于价格等诸因素的原因,当天卖不掉,便也没钱置办年货,只好空着手赶着猪灰溜溜地原路返回。由于猪饿人乏,加之空跑一趟,心情不爽,打了败仗似的,害怕遇见熟人不好意思,便故意磨蹭着不想走,任由着猪的性子,跟在猪后面,猪走人走,猪停人也停。慢慢地往回赶,直到天黑才摸黑赶回家,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跟着大人去跟集,一出家门便兴奋不已,好像一只在家拴了七八天,快憋疯了小狗,屁颠屁颠地一路狂奔,大人在后面紧追慢赶,累得气喘吁吁的,喊都喊不住。下山跑,上山也跑,不知疲倦,也不怕会蹾到腿。一路上看到什么都颇是新鲜,兴奋异常。只要看见路边崖上开着的不知名的野花,都要跑过去凑近鼻子闻闻,不厌其烦地问个究竟,再摘一朵拿在手里,边走边玩。下了山,到了水口子,惊喜地看着山涧淙淙流淌的小溪,一定要掬几捧美美地喝几口,再蹲下来洗洗脸。然后脱了鞋,卷起裤脚蹚进去,来来回回走几趟,惬意得很。行走在渭河边,一路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容流淌的渭河水,侧耳倾听着令人震撼的渭水涛声,那清澈的渭水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勾引得我脚步干脆迈不动了,真恨不得马上跳下河去,虽不会游泳,装模作样来几个狗刨,淹个虾米,闭着眼睛躺在里面泡泡也行。到了炸石头的地方,望着高高地悬在头顶,看上去快要掉下来的巨石,大人们丝毫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快步走过。我们却除了好奇,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故意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边看悬石边看路边从石崖中间劈出来的好几米深的中惠渠,害得替我们担心着的大人们不停地喊着骂着,才一步三顾地腾步向前,脚底下小鸡啄食般噌噌往前走,头却一直不断的往后扭朝后看。到了皂角树下,一定要停下来仔细地看看稀奇的皂角树,看看我们当地颇为罕见,独一无二的大水磨。可惜那时候没有手机,没能给那个水磨拍几张照片留下来,颇为遗憾,现在再也看不到了。到了街上,夹在人潮之中被人流推着往前走,簸箕里面的小蚕一样徐徐蠕动着。想走走不动,想停停不下,就像渭河水上飘着的一截木头,横竖都由不得自己。望着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的物品,兴奋得就像是一个刚出窝的小鸟,看什么都新鲜得很,总也看不够。不管平时是怎么怕辣,望着别人碗里红辣辣,油香香的凉粉,馋得口水直流,一定是非吃不可,把嘴辣烂也要吃一碗,辣得眼泪鼻涕直淌,也一定要吃完。油圈圈也是一定要买两个吃的,吃完之后还得再买几个带着路上吃,吃不完回家再吃。五分钱一杯的花色汽水,也一定要挑个自己喜欢的颜色买两杯喝喝。不敢让看见什么,见啥爱啥,见啥馋啥,见啥要啥。临要走了,非要闹着买两只蚂蚱连笼提走。见了地摊上摆的连环画,眼睛便直了,腿也不听使唤了,横竖便走不动了,着了魔似的静静地蹲在旁边,眼珠子被定住了一样,眼巴巴地盯着一本本连环画的封面不停地看,《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西游记》,一本也不能错过,一本也不能落下。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了还想看,尽管只能看看封面,却怎么都看不够。直看的眼里直冒火,口水流个不停。末了,父亲只能让我挑一本带回家再看,我便同时拿上两三本抱在怀里,死活都不肯撒手。每到此时,妥协的总是父亲,连一碗几分钱的凉粉都舍不得吃的父亲。我想,这便是父爱吧,无声的父爱,从来都不会说出来,但只要你需要,再苦再累再难,都会无声地做出来。回到家吃完晚饭,躺在热炕上,一觉醒来,才觉得两腿酸痛,酥软无力,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因为贫穷 ,有关赶集,不懂事的小孩新鲜好玩的背后,是大人们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无奈与心酸。屁股上被热炕烫伤的疮疤一样,羞于示人,不敢示人,只能藏着,掖着,一点一点地啃食着自己脆弱而卑微的自尊。没钱给孩子买好吃的,买好喝的,一年到头要过年了,一件新衣服也给孩子添不起。别人家的孩子都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自家的孩子却因为交不起五毛钱的学费不敢去学校。大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能把廉价的父慈母爱深深地藏在一声声叹息里,一点一点地消融在不停地在眼里打着转转,却又不敢流出来的泪花中。</p><p class="ql-block"> 本家一个堂叔的儿子在兰州辛辛苦苦打了一年工,到了年底,便把一年攒下的工钱全部汇到家里。逢集天,堂叔便揣着汇票去设在雷王集的邮局取钱。为了安全起见,先去集市把老母鸡卖了,再买了些家里需要的东西,才去邮局取钱,省的身上带着钱逛集,夜长梦多。取上钱之后,便用手绢紧紧地包起来,再塞进装着集货的破旧的尼龙袋子里,用绳子紧紧地扎上口,一路不敢离身,背回了家。待回到家里,打开袋子取钱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袋子被人拿刀割了个缝,钱早都没有了,已经改了人家姓了。婶子怪怨堂叔没操心,堂叔自然窝火又委屈,两个人吵了好几天,难过得哭了好几天,饭都吃不下,好几天都不见厨房屋顶冒烟。</p><p class="ql-block"> 西坪到现在也没有设置集市,甚至已经撤销了建制,原有的西坪乡犹如案板上的一块豆腐,钝刀落下,硬生生地被一分为二。西北的一部分村庄划入五龙乡,东南的一些村庄归中滩镇管辖。我们村有幸划在了中滩,自然还是去雷王集赶集。那些划给五龙的村子,依然还是去雷王集赶集,祖祖辈辈习惯了,走惯了那段路,改不过来,路再远,山再高,也是要去的。不同的是,现在每个村子里都有专门接送赶集人的面包车,再也不需要挑着洋芋去赶集了,从西坪到雷王集,坐上车十几分钟就能到。西坪人的锅里依然翻滚着三阳川的蔬菜,三阳川人也依然喜欢吃西坪的洋芋。尽管山还是山,川还是川,但山与川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渐渐融为一体。走在雷王集,川里人喊我们时,不是他爸爸,他丫丫,就是西坪亲亲,再也听不见那个别扭又刺耳的飙着四声高音的西坪“山”上人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