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劳碌的一天</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潘作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转眼,母亲逝世已经50多年了。在这数十年里,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p><p class="ql-block"> 母亲名叫焦淑珍,出生在吉林省榆树市的八家子,和父亲居住的榆树市五棵树约有三四十里路。在我的记忆中,母亲非常勤劳,每天都没有一点空闲。清晨,她早早就起来,做好饭菜,温好洗脸水,才轻唤一家人起床。我们洗完脸,收拾利索自己的事,母亲早已放好桌子,摆好碗碟,于是一家人围坐吃饭。早饭后,大家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母亲又开始喂鸡、喂猪;外面给鸡和猪添上食,回屋赶紧洗刷碗筷,收拾屋子,把里里外外都拾掇得利利索索、整整齐齐。母亲饭后总要把锅碗瓢盆刷净,把锅盖好,从不把未刷洗过的碗筷泡在锅里。对个别人家有时浸泡碗筷的做法,母亲非常看不惯,认为是懒,不利索。母亲对自己和家人的要求是,既要干净,又要利索;不利索的干净,是不彻底的,不能算干净。</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农村人家屋里都是泥土地,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只有一两家铺了地板。可就是这泥土地,母亲也从来都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灰尘草末。锅盖、锅台上铺的木板,每天都擦得锃亮,因使用时间久,锅盖和木板都泛出暗红的颜色。屋里的柜子,柜盖上的镜子、茶碗等几样摆设,都擦得一尘不染。那时候,不论谁来,都会情不自禁地对我家的卫生称赞几句。客人分明感受到,主人家虽不富裕,但却是勤劳的,对美好的追求也真诚、执着。听着客人的称赞,母亲嘴上谦逊,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彩。</p><p class="ql-block"> 收拾完屋里屋外,母亲也不会闲下来。她还要找出一家人的脏衣服、脏鞋袜,开始洗洗涮涮,或者找出冬天穿的衣服进行拆洗、晾晒。棉衣拆洗后都要重做,一家人从不穿夏天未拆洗过的棉衣。这一忙活,通常就是大半天,早到了半前晌儿,又该为一家人准备午饭了。</p><p class="ql-block"> 通常是在吃午饭之前,先要喂完鸡和猪。不然人在屋里吃饭,外面鸡和猪就都一齐“造反”。鸡们跳上窗台,嘴里“咯咯”叫着,在窗台上来回打转,一面用力地叨玻璃;圈里的猪更是扯开喉咙,拼命地嚎叫,还拱得猪圈门“咣咣”直响。除了有特殊情况,母亲每天喂猪、喂鸡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p><p class="ql-block"> 吃完午饭,收拾完碗筷,母亲就接着忙,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一点儿母亲睡午觉的印象。她还有许多的活儿要干。上午没洗完的衣服还要继续洗(那时候没有洗衣机,洗衣服都是用两手搓,夏天有时去大水坑用棒子捶),没拆完的棉衣还要继续拆,已经晾干的衣服也要收回来,再一件件细心叠好,然后板板正正地收起来。如果有破了的,还要一针一线地缝好。母亲叠衣服也非常讲究,一定要先喷上点儿水,细心地把褶皱摩挲平了,然后认真地叠好,再放在柜盖上或炕上,用重一点的东西压上一段时间,将其压得板板正正的。</p><p class="ql-block"> 晌午一过,生产队出工的钟声响了。母亲赶紧叫醒午休的父亲和姐姐,让他们不要耽误上工。看着大家都走了,母亲又进了小园,给茄子打打叉,给柿子掐掐尖,给倭瓜打打水蔓儿;或是平一片儿地,撒上一垄小葱儿,种上一点香菜,点上火给猪馇食……等等。总之,母亲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p><p class="ql-block"> 一转眼,太阳已经到了正西。母亲又赶紧进屋,从缸里舀些凉水解解渴,马上把午饭后已经拿水泡上的苞米碴子下到锅里,点着火烧开锅。一般在泡苞米碴子时,还要泡上一些大芸豆,在烧开前下锅,然后再捏上些面碱。这之后,母亲还要准备晚饭吃的菜。</p> <p class="ql-block"> 吃什么菜呢?如果是夏秋两季,一般都不用发愁,蒸一盘土豆丝加点辣椒,蒸上两个茄子再捣几瓣蒜,或者摘两根黄瓜切成丝儿拌上大酱,都可以作为晚饭的菜肴,也都不太费事。但如果是春天,就比较费掂掇了。那时候没有反季节蔬菜,春天做饭常愁没有下饭的菜。没有办法,就只好找出秋天晾晒的干菜,如豆角丝、角瓜条之类,加上两个土豆炖一炖,有时也会吃我们挖的野菜。当然,咸菜、大酱是每顿饭都不能少的。母亲对咸菜、大酱特别重视,每年都在五月(都是在初八、十八或二十八)按时下好大酱,腌好咸菜。每顿饭不管有没有熟菜,咸菜大酱都必须先端上桌,而且必保每顿都是从咸菜罈子或酱缸里现叨的,而不是上顿吃剩下在碗里被抿得磨磨唧唧、埋埋汰汰的。母亲在这方面非常讲究。</p><p class="ql-block"> 不论是中午还是晚上,如果我和二哥回来得早,只要桌子还没摆好,母亲都会招呼,叫赶紧放桌子。碗筷摆好,咸菜大酱上桌,但不能掀锅。必须等到干活的父亲和姐姐回来,才能掀开锅盖,把饭菜端上桌来。一天三顿饭,母亲都是最后一个上桌。而且中间常常放下碗筷,去给猪添食。</p><p class="ql-block"> 吃完晚饭,厨房已经拾掇利索,鸡和猪也喂饱了,母亲那一双手还是不会停下来。比如,纳鞋底呀,绱鞋呀,缝补一下旧衣服、破袜子呀,把孩子们衣服上掉了的扣子钉好呀……反正,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p><p class="ql-block"> 时值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中国的工业化尚在初始阶段,物资比较匮乏,农村人穿鞋主要还靠手工缝制。鞋一旦穿坏,都是掌了又掌,补了又补,不能刚坏一点儿就扔掉。小孩子们捡拾废品捡到的胶鞋,都是破得无法再掌、再补的。至于外面看不见的袜子,更是补了又补,不到实在补不起来的程度,就舍不得扔掉。那时,我家有好几个“袜底托儿”,用来缝补袜子。有时偶然碰到乱扔东西的,大家都会指斥为“败家子”、“不会过日子”。这一点也可以说明,雷锋说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正是当时人们生活节俭的写照,丝毫没有夸张之处。这样一种生活状况,当然也为当时的家庭主妇——包括我的母亲,增添了一种活计,那就是做鞋。</p><p class="ql-block"> 做鞋确实比较费事。最基础的工序是先打袼禙:找不能再穿的破旧衣服,剪下或拆下上面完整的布,在一块大木板上刷一层糨子,将大大小小的旧布贴上去,再刷一层糨子,再贴一层布,然后晾干,揭下来,袼禙就打成了。袼禙有三层布的,也有两层布的,分别用来做鞋底和鞋帮。做鞋时,用袼褙按照鞋样(母亲珍藏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鞋样,分别用各种颜色的纸剪成,有鞋帮,也有鞋底;有的做棉鞋用,有的做夹鞋用;有大人的,也有小孩儿的)剪成鞋底,四边都剪得整整齐齐,每两层用白布圈个白边儿。再把圈好边儿的数层鞋底摞在一起,用糨子粘好,再用细麻绳或线绳一针挨一针地纳好,这个鞋底就做好了。鞋帮,也是拿鞋样比着,裁好,再取出一块做衣服、裤子剩下的布料,裁成和鞋帮的袼褙一般大小的鞋面,把鞋面和袼褙粘在一起,再用一根新布裁出的布条,在鞋帮上沿上一圈鞋口,这鞋帮就算完工。这之后,还要把鞋帮和鞋底缝合在一起,整个工程才宣告完成。这缝合鞋底、鞋帮的工序,通常叫做“绱鞋”。当然,由于物资比较缺乏,通常做鞋的前提是已经有了做鞋面的布。那时候,人们做衣服用的都是咔叽、华达呢等棉纺织品,条绒在人们眼中算比较好的,条绒鞋面自然也就是比较好的面料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鞋的手艺非常好,邻居的大娘、大婶们也常为做鞋来求她。每当这时,母亲从来都是不厌其烦,笑脸相迎。她一面和来人拉着家常,一面把鞋样拿出来,和来人商量着,挑选出适合的鞋样,再照着鞋样剪好鞋面和鞋底,打发来人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回去。</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的火盆在村里也有名。那时的东北,冬天非常寒冷,几乎家家都用火盆。母亲做火盆要用三种材料:黄土、马粪、麦余子。先准备一些黄土,捡回一些马粪弄碎并在院子里晾干,再到场院弄回一些麦余子。挑选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将三样东西按照一定比例和成泥;找一个大小合适的瓦盆,将泥在瓦盆四周还有底部贴上一寸多厚的一层,用手摁结实,晒干后将瓦盆取下,一个火盆的雏形就成了。再在盆底四周加上一个泥圈儿作为盆底,在上部加上一个往里面兜的圈边儿,整个火盆就定型了。为了让火盆美观,且散热更好,母亲还要对火盆的外观做一番处理:用玻璃瓶子将外面擀平,再刷上一点儿桐油或清油,一个漂亮而且实用的火盆就终于做好了。在我们那个村,母亲做的火盆独具特色。冰天雪地的冬天,母亲的火盆在带给一家人温暖的同时,也常常受到街坊邻居的称赞。</p><p class="ql-block"> 母亲晚上也常做一些别的活儿,比如,做鞋、打麻绳,一般都是用晚上的时间。冬天晚上的许多时间都用来扒麻。母亲是要强的人,因为家务拖累不能到队里干活,就想在家里干一些不耽误做饭,却也能挣工分的活计。像秋天扒苞米、冬天扒麻这样的活儿,哪年都不少干。到年末生产队分红的时候,母亲会很高兴地对一家人说,今年扒苞米挣了多少工分,扒麻挣了多少工分,能核多少多少钱。母亲没有文化,但是算账的能力不差。</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每年正月,我和二哥、姐姐三个人,都要上山拉烧柴。这时,母亲除了按时给我们做好饭以外,还要缝好鞋袜、手闷子,给我们带好干粮,有时还抽时间和我们一起去,或者估计我们该回来时去半道上接。而每次上山回来,母亲还要照常做饭、喂猪、喂鸡。</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母亲,当年的每一天就是这样,辛勤地操持着一家人的生计,拉扯着儿女们长大。母亲非常会过日子。在六十年代下半叶,村里有那么几家,每到春天青黄不接时就缺粮。而我家每年粮食不仅够吃,而且略有节余。之所以能够这样,母亲靠的就是精打细算,一点儿都不浪费。她常对我们说这样一句话:“囤尖儿不省,囤底儿就完了。”母亲的勤劳节俭、干净利索和乐于助人,母亲对室内卫生的严格要求,以及她的做事力求完美,对我的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在那个时代千百万劳动妇女中,母亲就是普通的一员。但在我的心目中,她无疑最崇高、最伟大、最值得尊敬。母亲的形象,母亲的一言一行,将陪伴并鼓励我走完这一生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