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传（六十九）

葛恒军

第六十九回 探虚实有意藏隐秘 求便利烧活报家门

次日是星期天，魏志学夫妇早早就爬起来了，一边弄早饭一边拾掇房里，一会带韩俊贤夫妇来过一天。荤菜素菜及酒饮头一天已准备停当，只要再买些新鲜蔬菜及水果就行了。饭后，魏志学坐厂里高级进口轿车到芸香苑韩尚文家拜访。本来是打的过去的，因万德江厂长得知魏志学下放时的故交来了，特地让他用一天单位车子。魏志学说：“这怎么可以！公车私用影响不好。”万厂长说：“你只管用，我给下面人解释。插队时农民把我们当亲人，患难之交不可忘，我们也要像亲人一样接待他们。”万德江在农村锻炼过，对农民有感情，厂里上山下乡的员工都得到重用，这次上报魏志学当副厂长也是他拍的板。

按理说魏家也欠崔菊花人情，一块请倒可以省不少事，但是他们之间不熟悉，坐一起又怎么说呢？干脆分个先后，先韩家再史家，过两天买点东西去瞧崔菊花，不必上门，韩家不伴史家。崔菊花和魏志学年龄相仿五十不到，得的却和魏光明一样的病，人年轻抵抗力强，平时没在意抗抗就过去了。这回不管，暑假还没开始就喘了，哩哩啦啦个把月也不见好转。史翰林说韩尚武母亲是老中医，想请来诊断。崔菊花听说是中医眉头就格就，正好利用假期到省城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促使她到宁江走一趟。什么原因？刘自成姐夫胡广亭原来在文教局的位置一直空着，听说很快要进人，她便想来到宁江活动。

史家在上面并没有当官的亲戚，开后门都找不到门在哪里。怎么办呢？巧了，崔菊花梦到有个熟人回城进了教育厅，虽然是南柯一梦，却提醒了自己。魏志学凭他在韩家庄混过的经历，回城后说不定能捞个一官半职，即便是小官也比老百姓高强，上边嗯一声事情不就成了。魏志学到底当没当官，必须到宁江一探究竟。昨天，她面授机宜，派儿子去同学家打听，不要说明来意。因父亲的职务上边还没有批下来，面对同学的追问，魏诗雅含糊其辞。崔菊花心里着急，喘得更厉害了。丈夫越劝她顺其自然，越后悔当初不该矜持和傲慢，让刘香荷钻了空子，还被吴有才小看，要是嫁给胡广亭哪有这些烦心事。

按下魏志学请韩俊贤夫妇，看望崔菊花不说，岔回韩家庄。仲维贵由妹妹仲秀娟陪着，黑青青便扛着行李物品到孙家，约好一块堆搭门旁孙小毛的顺捎车去宁江。一见面差点没认出来，孙俊生大变样，这两天他到理发店把绻浪毛剃了。因父母说外表朴素点好找工作，烫个二流子头，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哪家敢要你？孙俊生想想也对，只好忍痛割爱，要不是还不要留到猴年马月。依老姑俩意见衣服也换成劳动服，穿解放鞋。孙秀娟不让，说过土气人看不起，必需西装革履。“呦，老大是你么？”仲维贵故意问。“哈哈，你也变了。”孙俊生没想到仲维贵会穿劳动服和解放鞋。孙俊生告别家人，带着仲维贵就上路了。

“汪汪汪。”二人还没出庄，一条狗就追出来了。“停车！”孙俊生一看是家里的大狼狗，暗暗吃惊，不是叫我大拴好的么，怎么跑出来了？哦，大概也想送主人一程吧。想到这里不免难过，鼻子一酸，眼泪直窜。大狼狗起名大忠，这两年跟随孙俊生走南闯北逮黄狼贴补家用，为孙家立下汗马功劳。孙俊生爱狗，当初拾来这条小儿狗，像自己孩子一样牵心挂意喂养，看着它长大。大忠不简单，竟长成一条狼狗，乡亲们都说像外国狗，具体是哪国不晓得。大忠嗅觉灵敏且好斗，孙湾没有一条狗是它对。曾有人出高价想买，孙俊生没舍得。去年大忠撩骚被驴踢伤，一瘸一捣，花不少钱才治好，这次没法带才撂下。

孙俊生没等车子停稳就奔外跳，不料一下跌屁坐，疼得龇牙咧嘴。狗通人性，大忠见状飞奔到主人跟前，挨挨蹭蹭，嗯叽呈悲喜状。仲维贵、孙帅下车搀扶，孙俊生摆摆手，撑地起来。“大忠不必难过，在家好好看门，以后不用各落逮黄狼了。我呢，暂时去外地转转，不方便带你，过年把回来看你。”孙俊生摸摸大忠的头，声带哭腔。没想到大忠一听受不了，竟“汪汪汪”狂吠起来，继而咬住主人裤腿不让走，把新裤子扯一条口子。家人又气又急，老姑俩直骂：“绝狗，头跟你砍了，好好裤子撕破了，还怎么进城。”孙俊生舍不得大忠，任由它咬住，却被父亲一脚踢狗腚上，大忠疼得嗷嗷叫，嘴松开了。

孙秀娟心疼：“我大，踢大忠做什么呢，可怜滑滑的，干脆让它跟去吧。”孙玉堂叹口气，罢了，能不能打成工还不一定，弄不好一狗尾巴圈回来了。孙秀娟说的是心里话，何以见得？狗是老姑俩不让带的，不是孙秀娟。不要小看街上离乡下几步远，环境却有天壤之别。环境一变，思想跟着就会变。孙秀娟打工有段时间了，目睹街上人的生活状态非农村可比。农村人一年忙到头，有点空还歇歇，顶多喝两盅。街上人享受生活，爱各落闲转。早上公园里锻炼的，挑画眉笼的，溜狗的比比皆是。有吃饱撑的，晚饭后转圈子。她见狗的此举实在不忍，想让哥哥把狗带着，安心打工，也许能走时派上用场也不好说。

“咦稀！”仲秀娟一脸的不屑。这兄妹俩逗调了，心有灵犀，哥哥还没说，妹妹就想到了，真把打工当成游玩了，还带条狗打哄。只怕老板躲远远的，找工作的挤破头，哪个还愿意招个玩友，脑子又没有进水。仲维贵连忙向妹妹摇头递眼色，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带狗让他带去，孙秀娟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人家父母都没说什么，我们又何必去管闲事呢。仲秀娟本来就看不上孙俊生游手好闲，不是怕哥哥打光棍，哪里能同意换亲？再说，见孙秀娟欣赏哥哥，遂将换亲的想法收起来，只是碍于面子，暂时没有说出来罢了。除非孙俊生有出息了，再作一说。所以，她装没看见，笑笑：“哟，这下大忠要见世面了。”

这话明显是阴孙俊生的。孙家兄妹怕仲秀娟反悔，装聋作哑，哪敢呲呲牙。孙玉堂对仲家有气，想来两句的，见马丽华摇头，想想算了，这个仲秀娟，话里有骨子！“上车上车！”孙小毛急要命，老板规定了拉货时间，耽搁不得。大忠通人语，欢喜蜜逮逮，未等主人上车，身子一纵率先跳进了车斗。孙俊生坐车斗陪伴爱犬、仲维贵坐驾驶室，二人和家人挥手告别，正式踏上打工之旅。此时，庄上都陆陆续续起来了，他们得知两个年轻人下远打工，有的夸赞有臧，敢于第一个出去闯，有的暗暗嘲笑，不相信会混出名堂来，还有的盘算，要是能苦到钱，也让孩子出去混，土里刨不到金子，在家非蹲撂不可。

途中还算顺利，至下午三点钟左右抵达宁江城。孙小毛急死了，把二人往大街上一撂就急急忙忙拉货去了。二人抬眼四顾，了也不成堆，这才多少人哦。大街上来来往往，也不懂奔西还是奔东，奔南还是奔北，一个个忙忙碌碌，步履匆匆。因秋老虎抖威，穿着都很单薄。至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对于二人来说也是第一次见了世面，不免感叹一番。孙俊生抱怨，孙小毛就派死，把我俩撂这人挤人地方就不管了，也不懂这是哪条路哪条街，人生地不熟往哪摸！仲维贵说：“孙小毛说这里离人才中心近。找工作要到人多热闹地方，背克拉能有事做？”孙俊生六神无主：“那我们去哪？”

仲维贵心想，这人在家头头是道，关键时候没门子，看来指望不上。怎么办呢？想了想不如找个落脚之处，先安顿好行李物品再出去找活。二人没头苍蝇乱碰，来到一家宾馆门口。一个穿灰制服，戴大盖帽的中年男保安走过来：“这、这是你狗？快、快到一边去。”孙俊生一听是结巴子，把狗绳拽拽：“吗，狗碍你事啊？”结巴保安紧紧腰带：“你牵、牵狗站门口，哪个还敢来住宿！赶、赶紧走开！”孙俊生说：“大忠不咬人。”结巴保安一怔：“少、少废话，走不走？不走我报、报警了！”说着掏出小方块，手指在上面故意点几下。仲维贵忙解释：“不要报警，我们是来住宿的。”

“住、住宿？”结巴保安上下打量一番，有点不相信，“可、可有证明？”仲维贵掏出介绍信，双手递过去。这是一张由朱其贵亲手开具的村委会证明，相当于通行证。朱其贵去村里履职，不忘打韩家庄的牌子，提高家乡的知名度。他要求村民们不论走到哪里，都要为韩家庄增光。哪个要是抹黑，那你就倒黑霉了。他这人顶直，对事不对人，不管里子还面子，该罚罚，天王老子讲情也不管。听说孙、仲两家年轻人要出去打工，非常重视，亲自登门交代又交代，要老老实实挣钱，不能违法乱纪，时刻不忘自己是韩家庄人。遇到为难事，就把村里的证明拿出来。

结巴保安一边看介绍信，一边嘴直啪嗒，四个口袋乱摸：“这个这个这个……”仲维贵知道他想要烟还不好意思说，忙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包大运河，故意问：“这个没问题吧。”结巴保安满心欢喜：“没、没问题，韩、韩家庄顶顶有名！”结巴保安把二人引到前台登记，大忠跟着，闷屁筛糠。孙俊生纳闷，难道说狗也认生？在乡下张牙舞爪，到大城市就学乖了。女服务员见带条狗进来，吓得脸都白了，对结巴保安说：“哎哎哎，这怎么可以，还是叫他们去别处住吧。”结巴保安指着介绍信说：“他、他俩可是韩家庄的。”服务员为难：“韩家庄也不管，宾馆住人不住狗！”

“汪、汪汪，汪、汪汪。”谁知服务员话音刚落，大忠便狂吠起来。说狗通人性一点也不假，大忠见主人被人慢待，因为它连宿都不让住，怎能不气，叫就符合大忠的性格，不叫就不正常了。“啊！女服务员吓得尖叫起来，往桌子下面钻。“活该！“孙俊生暗暗得意，可出了一口气，这个服务员太气人，连韩家庄都不放在眼里，这还了得！仲维贵捣捣孙俊生：“大忠怎么结巴了？”孙俊生这才发现，大忠到底还是底气不足，叫两声便住了。走吧，此处不留爷，自有溜爷处。结巴保安催促：“去、去吧，的确带狗不合适！”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扛起行李，牵狗出来。

此时太阳已拽西，再有个把钟头就到晚饭时了，现在是住没地方住，吃也不懂到哪里吃，人和狗都肚饿叽叽叫。因人生地不熟，二人往宾馆两边走走，望望也没有旅店饭馆，干脆又回到如归宾馆门口。这是仲维贵的主意，不管往哪两眼漆黑，还不如回到原处再作计较，起码有半个熟人结巴保安。孙俊生没有底，那个保安态度不好，看不起乡下人，能为你做什么。仲维贵说：“烟是白给的？后来态度明显好很多。”孙俊生想想也对，说：“兄弟啊，你还就管哩，大哥不如你！也不懂怎的，到大城市话也不会说了，一下没门子。”仲维贵笑而不答，心里得意。你不是韩家庄人，我们韩家庄人见过世面，眼头活，遇事能急中生智。

回到宾馆门口，结巴保安果真热情地迎了上来，态度大变，还没张嘴就满脸堆笑。“嘿嘿嘿”，只是一个劲地笑，也不懂什么意思。这回也不说狗碍事了，人也看顺眼了。仲维贵就问：“结巴，呃对不起。这位保安同志，附近可有便宜点的旅店？结巴保安不住看大忠，围着转一圈又一圈，嘴里自言自语：“好、好狗，果真是一条好狗！”大忠见结巴保安转，也跟着转。孙俊生怕它老毛病犯了要咬人，把狗绳攥紧紧的。“保安同志……”仲维贵又问，故意提高嗓门。结巴保安这会听到了：“我姓向，叫向、向大忠，叫我老向吧。”对方一句向大忠说出口，孙俊生鼓不住想笑，哈哈哈哈，没怪他第一次听到“大忠”名字愣一下，原来如此啊！

向大忠告诉二人，便宜的旅店位置都比较偏，繁华的闹市区是没有的。仲维贵问能有多远，办事方不方便，向大忠未直接回答，而是问二人过来干什么的。孙俊生没好意思直说，拐弯抹角说是来旅游的，仲维贵跟着点点头，二人头一次出来都好面子。向大忠摇头，意思是没说实话，不好推荐。二人被逼无奈只好说来找活的。“哦，打工是吧，这我就晓得了。”向大忠想想自己也是打工人，同病相怜，遂生恻隐之心，“出城约莫五六里路，有个范家大庄紧靠劳务市场，住宿餐饮招工一条龙……”话未说完，孙俊生就跳起来了：“啊，农村啊。”向大忠纠正道：“也不能叫农村，应该说郊区。”

“农村也好，郊区也罢，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仲维贵听说吃住不愁，找活也不成问题，就想一探究竟。孙俊生眼眨巴眨巴，反问道：“老向，你把范家大庄夸得天花乱坠，你不会是从那里出来的吧。”向大忠点点头：“正是。”孙俊生又问：“我们要找的是人才市场，你为什么把我们往劳务上推呢？”向大忠冷笑：“哼！人、人才市场不是哪个都能去的，不、不是我泼凉水，过、过去让不让进还不好说！”二人面面相觑，也不懂向大忠说的什么意思，正欲请教。向大忠把手摆摆：“这样，我、我推荐一个人，你、你们去找他保证能成！”不知向大忠推荐的是什么人，见面怎么说，下回再详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