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何云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会觉得跟我爸的感情平平淡淡的。

小时候的记忆很浅。有段时间我宁宁缠着我每天讲“妈妈小时候的事”。然后细细回忆，很多事都跟我爸有关。冬天山里太冷，我起床上学总是哭嘁嘁不愿起来，我爸就在隔壁房间喊：我们比赛咯，看谁先穿好下楼，谁第一名。然后我一骨碌就爬起来了。二三年级开始要骑自行车了，我爸用家里那辆老式自行车带着我学，从这头到那头，挺有耐心。在那马路上学骑自行车，还捡到过从货车上掉下来的一袋米，连这些，也都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去外婆家要翻过一座山，跟我爸一起去的时候，我走不动了要耍赖皮，他就开始给我讲故事了，故事的内容我还依稀记得，什么喝生水后来喉咙里都是蚂蝗，一拍，脑袋都掉下来了……吓得我一路上那清泉水根本不敢碰一口。我爸喜欢种果树，最早的老家，门前两边一边是枣子树，一边是石榴树。后山种了桃子树和李子树，还有杨梅树。夏天种很多西瓜。那时的夏天，把西瓜啪排成两半，用勺子挖着吃，特别爽。老家的老屋后面有很多很高的树，我爸在两棵树中间拉了根绳子，装了个小板凳，给我们做了个秋千。荡起来的时候，耳边的清风，盖过了夏日的蝉鸣。

读高中后在家的时间就很少了，再后来就是大学，工作，成家。回老家的时间很少，每次回去，我爸特别特别开心，大包小包让带菜出来。

记忆中，跟我爸的话很少，说的最多就是让他少喝点酒，注意身体。从小到大对他总有很复杂的情感，一方面知道他特别疼爱两个女儿，也从不因为在农村里生了两个女儿而在意其他人的言语。另一方面又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嗜好烟酒。我爸对于烟酒到痴迷的地步，我的脑海里还能想起他喝点小酒脸上笑的样子。记得很多人说过，你爸，你姐，还有你，都长一张笑脸，看着特别开朗乐观。但我总觉得我爸跟我一样，看起来喜欢笑，其实是个悲观的人。他的前半辈子过得很苦，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抚养两个孩子到大学，也确实很难。

他最快乐的事除了喝点酒，就是拉二胡了，什么乐器一倒腾就能上手。这点艺术细胞，我跟我姐都没有遗传到。记得小时候我随便哼首歌，他就能把谱子写下来，然后用笛子吹出来。我大学毕业后，村里有组建过宣传队，他在里面拉二胡，经常会有演出。这应该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他总把两个女儿作为他的骄傲，特别喜欢听别人说：老何啊，你好福气啊，两个女儿都这么有出息。只有我心里知道，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我爸的骄傲。

再后来，他的身体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妈在武康帮我带孩子，他还经常在老家不愿意出来，说县城没有乡下自在。我只能强迫把他留在我家。再后来，病痛没办法控制，开始频繁地出入医院。再后来，再也没能真正出院。他的人生剧本就这样剧终了。

这段时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疲惫的梦。救护车送回家时，我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特别平静，只是觉得人很累很累。葬礼结束后回家，好像昏睡一样，睡了很久很久。然后就是让自己忙一点再忙一点，忙到没有空去悲伤。可是悲伤就是渗透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做个饭，会想起不久前，奔波在医院送饭。我爸吃完还特地打个电话特别高兴地说：你今天送来的我全部都吃完了耶。看到的吃的用的，都会想起我爸。前两天又去了趟医院，路上忽然又流泪了，奔波了整个寒假的肿瘤内科，再也不用奔波了。但是，我也再也没有爸爸了。

宁宁对他外婆说：外婆你不要伤心。外公是去天上了，等我长大了做宇航员，把外公接回来……

我的爸爸，宁宁的外公，带着各种种子在另一个时空，种一片果园蔬菜，自由自在地生活。而我们看到的星辰，感受到的清风，正是他对我们的陪伴呀。

能在相片里找到的我爸最年轻的样子

我爸与亲人

眉目清秀的我爸。

老何家一家四口的年夜饭，也是我们姐妹陪我爸过的最后一个年。

日夜陪护的最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