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源先生传

颜小鲁

泰源先生传

缅维吾先祖泰源公，讳学洙，字以行，籍隶陇右红水社腰沟井。公乃复圣颜子七十世嫡裔，其渊源可溯鲁地。忆明洪武朝，五十五世祖胜公仗剑从龙，辅佐徐武宁王，扈肃藩移镇兰垣，蒙敕封武德将军，遂卜居陇上。逮至清初，六十四世祖嘉仁公徙至皋兰红水分县镇虏堡社腰沟井，即今之景泰县正路乡石井村是也。凿井筑庐，于此永奠厥居。泰源公诞于道光丙午年，即公元1846年。幼承庭训，常闻父老之言：“吾族自陋巷公以降，世代以仁孝立身，尔等当守箪瓢之清操。”公之父讳熙宗，早年入泮，惜盛年而逝。公失怙甚早，侍奉孀母，以孝行闻于乡里。幼时从伯父四箴公，讳伯铭者读书。伯铭公，乃复圣六十九世裔孙，博通经史，尤精研《周礼》。设馆授徒长达三十载，红水一地士子多受其教诲熏陶。公年少时，家境贫寒，然不辞艰辛，负笈随伯父求学。每至夜阑人静，篝灯夜读，孜孜不倦。伯铭公抚其肩而叹曰：“此子心性坚毅，颇具先祖陋巷遗风，异日必能光吾宗族！”

**早年砺志，寒窗苦读**

同治四年（1865年），父丧逾十载，家道益艰。时公年十九，诸弟尚处垂髫之年。伯铭公心怀大义，慨然担起抚育之责，亲耕陇亩，又悉心教导课业，昼夜操劳，不辞辛苦。公见伯父深夜于昏黄油灯下，补缀旧袍之余，仍在批阅课卷，不禁跪地泣言：“侄定当悬梁刺股，奋发苦读，以报叔父养育深恩！”

同治九年（1870年），幼弟学杏染疫夭折，伯铭公抚棺痛哭，几近昏厥。公伏地泣劝：“叔父乃阖家顶梁柱，若悲恸过度，侄等将何所依靠？”伯铭公拭泪叮嘱：“欲我勿悲，尔应读书上进，能如此，忧可解。”遂命己子辍学事农，独供公攻读。乡人闻之，或谓其偏私，伯铭正色曰：“昔颜子居陋巷不改其乐，吾今舍亲子前程，正为存续圣裔文脉！”公感怀至深。

**乙酉举贤，孝悌阻科**

同治十二年（1873年），公以岁试案首入县学，旋补廪膳生员。其文以理法谨严著称，尝作《颜子好学论》，阐“不迁怒，不贰过”之旨，督学批曰：“深得复圣真传，此子当为陇右儒宗。”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年），赴兰州乡试，三场毕，主考夜阅其卷，拍案称奇：“闳中肆外，有浩然之气，此真复圣苗裔！”遂擢为经魁。自红水开科取士，公乃唯一登科之举人；于今之景泰县域，纵观历代科举，进士仅一人，举人亦独公而已。其登科之荣耀，冠绝一邑。捷报至日，红水轰动，乡民聚其宅前，见茅檐低小，唯中堂悬“陋室德馨”匾，皆叹：“颜氏子孙，诚不负圣裔之名！”

翌年春，伯铭公以古稀之年，执意亲送公赴京会试。行于途次，伯铭猝然染恙，寒邪侵体，咳血不止。公泣曰：“科名岂重于叔父康宁？请即返程调养。”遂赁车昼夜疾驰归乡，延医侍药月余。伯铭稍愈，捶榻叹曰：“累尔误考期，吾之罪也！”公正色对曰：“昔颜子短命，孔子恸呼‘天丧予’，今侄若为功名弃亲，岂非悖逆圣训？”自此绝意春闱。吏部循例拣选举人，授广西某县知县。公闻命，焚香告祖：“吾宗世代重孝，今若贪禄远游，何以面对复圣？”遂辞官归里，于祖宅辟馆，讲学授业。初时仅有生徒七八人，渐至"檐下立雪，庭前叠履"，凡四十余载，受业者逾千，红水文风为之丕变。尝诫诸生曰：“今之学者，多求速化之术，殊不知《大学》首重明德。尔等当以器识为先，文艺为末。若汲汲功名而忘孝悌之本，虽通经籍，何异衣冠沐猴？”门人武绳祖辈皆恪守师训，后或主书院，或修方志，红水学脉赖以承续。

**孝行感天，德化乡闾**

公事亲至孝，严守圣裔家规。伯铭晚年足疾缠身，举步维艰。每至旬日，公皆悉心侍奉，伴其巡游乡塾。逢山路崎岖，便俯身背起伯父稳步前行，言：“昔孔子适楚，弟子环绕相陪；今叔父传道授业，侄自当竭力，为叔父排忧解难 。”同治七年（1868年），河州回变，公奉伯父避居苦水湄，留堂兄雍斋太公居守。未几雍斋殉难，公闻讯，痛不欲生于世，干戈扰攮中，星夜奔丧，尽礼尽哀。贼稍平，奉伯铭公旋里，终身事之，教敬逾於所生，为乡里所称许。其事霍太孺人也，心诚必敬，每於茶饭后，历谈古人嘉言懿行，为膝下欢。迄伯铭公、霍太孺人相继弃养，时君已老矣，而必日日省墓。墓去家数里，往必撮土以培雍其蚁穴，二十余年间，无间风雪，严寒酷暑未尝疏。某年腊月，风雪大作，子孙跪劝止步，公拄杖叹曰：“昔叔父雪夜为吾讲《孝经》，今虽阴阳两隔，礼不可废。“言毕蹒跚入雪，乡人遥望白衣老者蹇行墓道，皆云：“此真复圣家风！”伯铭公子曰学泗，体弱多病，公百计延医，衣不解带者旬月。晚年兄弟联榻而寝，友爱弥笃，乡里传为美谈。

**赈灾济困，德望服盗**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陇中大旱，公以圣裔举人身份三赴兰州，伏巡抚辕门泣血陈情：“红水百姓皆孔子遗民，岂忍坐视圣教之地成饿殍之乡？”终使红水得赈粮三千石。放粮日，亲执戥秤立于烈日，发须皆白者倍给，鳏寡孤独者暗增。晚年值清末乱世，马匪猖獗，然群盗相戒：“颜公仁德长者，犯其宅者，天必殛之！”宣统元年（1909年），匪首王豁子率众过境，特至公宅前下马揖拜，留羊酒而去。民间传其神异：某年山洪暴发，水高丈余，公方讲学于村西文昌阁，急取红翎顶戴掷入洪流，叱曰：“此乃朝廷名器，岂容尔等肆虐！”须臾水退。又传其赴乡试时，村中老泉忽涸，及归复涌甘泉，耆老谓：“此天佑德者，文星现则地灵应。”

**暮年守拙，遗泽桑梓**

辛亥鼎革后，公幅巾深衣，杜门却扫，专事乡邦文献。尝召及门生武绳祖曰：“吾老矣，《红水县志》之事汝其速成之，使一邑忠孝节义不泯于后世。”每口授“人物志”要义，必云：“僻壤多孝悌，此‘里仁为美’之征也。”弥留前月，示《南坪守愚集》手稿于子孙：“虽雕虫小技，然可梓授乡塾。”乙丑年（1925年）中秋携次孙宗元至太孺人墓下，杖画茔侧曰：“此吾归窆处，汝其志之。”至既望，沐浴端坐，与绳祖谈竟日，切嘱：“吾气数尽矣，速成志稿为要。”二日，从容瞑，春秋八十。殡日，缟素塞途，陕甘耆旧遣使致祭，挽幛书“士林模范”“正谊明道”，哭者皆云：“颜公全德全归矣。”

**赞曰：**

余观高祖泰源公之生平，其所遇不可谓不艰难：幼年失怙，中年辞官，晚年逢鼎革之巨变。然其坚守圣裔家风，以孝悌为本，以教化济世，诚如《颜氏家训》所谓“泯躯而济国，履危而效忠”。当其弃科举而侍汤药之时，时人讥其迂腐；当其拒官爵而守乡里之际，显贵嘲其愚钝。然百年之后，昔日簪缨之家皆尽化为尘土，唯公之德范与寿鹿山并峙长存。太史公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观公之门生哭祭、盗匪敛手、山水显灵诸事，岂非至诚感通之明验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