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日。

张俊杰

一九七八年 ，文革已经结束，政治气氛回暖，唯成分论淡化。

那年，我从南阳寨联中调入郑纺机（部属大型企业）冷一车间（分厂）三工段（工部）干冷作，属重体力劳动，享受48斤（一般干部干部29斤）的粮食标准，另补3两油，二级工39元工资还握有奖金，相当体面。手捧铁饭碗，无下岗、待岗…之忧，幸福指数钢钢的。

工友之间团结互助，和谐相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班工友朱留定家中有难，厂里在东戊种（家属区）边特批块地自建房，工段书记周始勋率领全体青工，每天班后挑灯夜干 。搬砖、和泥，砌墙、上预制板……硬生生盖起一溜三间房，分文不取。

脱单

那年，经媒人介绍结识了发妻。头一面我就告诉她：我本原罪在身，她未曾嫌弃。天时、地利、人和……促使我脱单。时年二十八岁。

婚房

冲着厂前门的路两边，有五、六排干打垒（俗称“母子宿舍”），是百余户已婚青工的蜗居。每间16平方的房子，以房脊为中，砌半截墙头，一分为二。各走前、后门，两家人一间房，闻其声不见其人。二哥沿半截墙头，用铁丝和废图纸扎了个顶棚， 算是有了个看似密闭的空间。婚房家具倒也简单，一个大立柜，一个半截柜和从厂里领来的一张床板，俩条支床櫈。三样咋也摆不下，不得已，把床板剧窄、剧短，这才勉强塞下。

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搭建了厨房，这不仅把门窗裹得严严实实，也把出门的路挤很狭窄，两人相向，擦肩而过。

婚宴

结婚没仪式，没司仪，没彩礼，没嫁妆。是我用二八大梁把她推来的。

婚宴由二嫂、二哥操持、在他家小院子里置办的，撘囍棚，起地锅，请厨师。喜宴宾客多、地方小，流水席，一连几天……简约而热闹。

得子

七九年十、一。是建国三十周年大庆。

临产期的妻早上五点多上班（食品公司营业员），擦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 ，身子顿感不适，急送市妇幼保健院待产（我大姐时任该院产科护士长），次日临晨儿子呱呱坠地。那时 ，生孩子基本不花钱，她带薪产假五十六天，我陪护假三天之后，坐月子基本自理。

年把来，从拾掇新房、砌灶台、搭囍棚，请婚宴……再到儿子呱呱坠地，为我有个完整的家，哥哥、姐姐、嫂嫂们操碎了心，事无巨细，全仰仗他们，现如今如释重负，了却母亲临终嘱托，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打牛奶

有苗不愁长。哺乳室，幼儿园，学校，牛奶场，医院……企业办社会，该有的样样都有。充分享受着计划经济的余温。

距厂后门（东门）一箭之地，是厂属寺坡牛奶场，几十头花花牛膘肥体壮。

打奶凭票（一毛五一斤），票匀布各个单位，工人们礼让，优先照顾：家有婴幼儿，以及老弱病残职工、家属。我儿子小，大哥、二哥谁家有奶票先尽我用。奶场早晨、下午各供应一次。以下午打奶的人最多。

大约下午三点半开始，身着满是油污工作服的职工，手里掂着奶瓶，嘴里哼着小曲儿，三三两两赶趟似的汇集奶场。排队候，扎堆聊，忙中偷闲，看看谁懂得多，知道的消息多，说者，眉飞色舞，闻者，洗耳恭听，俨然成了个信息交流的平台。

花花牛槽后立，悠闲的吃着草，奶场师傅们腰扎围裙，端坐在牛后腿边的小马扎上，俩腿夹住白铁桶，用湿毛巾挨个擦净四个奶头，然后，一手抓一个，“呲呲”往桶里挤牛奶。完了，在桶口蒙上白纱布，把奶过滤到另一个打奶桶里。

那牛奶真叫个鲜，煮熟晾凉，用筷子头一挑，一层奶皮。

打牛奶那场景也算是郑纺机独有的风景。

夏趣

夏日里的蝉鸣蛙叫，翻开了生活的绚丽一页：工友们周日结伴到尖岗水库游泳。

企业错峰让电，郑纺机休周二，夫唱妇随。周末（一），妻一下班便马不停蹄，屋里屋外的忙活，洗洗涮涮，拾掇停当，还要备齐第二天用的行囊。

周日（二）凌晨，妻子早早起身，闷上一锅米，炖上一盆排骨冬瓜。天放亮，一家三口匆匆上路，我骑二八大梁带着儿子在前，妻骑二六坤车紧随其后。撅着屁股，凹着腰，紧赶慢赶。下柏油马路，上乡间小路，一路颠簸。下有暑气蒸，上有艳阳晒。村口，地头常有瓜摊，偏腿儿下车，买西瓜解暑是必须的。

遥望尖岗水库，已有人捷足先登。不敢怠慢，抢占有利地形，安营扎寨。打开行囊，取出床单，四角栓在四个树干，上扎凉棚，下铺凉席，取出汽车内胎，掏出钥匙，拧开气嘴，趴在凉席上，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吹……。片刻，杨文元、申太然，孟长兴，屠解放，申华……携家带口，如约而至。

妻腰套充气轮胎，儿子身穿自制救生衣，靠岸边戏水，我们几个汉子结伴儿往水库对岸畅游。杨文元，孟长兴水性差些，腰里栓根绳子，拖着个充气轮胎尾随，还好，有他俩在，野泳心里更踏实。

晌午头儿，凉棚下，众人席地而坐，各自掏出拿手好菜，共品南北小厨。不知是谁还带了鹿邑大曲（饮酒不问来处）。顿时来了兴致，吆五喝六，推杯换盏，待到酒足饭饱时，再下水扑腾个够。

野泳，稍有不慎，突发意外。那次，因儿子穿的自制套腿的救生衣踩水久了，大腿根勒痕深深，只喊疼，上岸后，我用他的救生衣换了个救生圈。他头回套上红白相间的泳圈“新鲜”。我顺手掂其他的一只手和脚，“噗通”一声扔到水库里，眼瞅，泳圈漂上来，人没影（人小，泳圈直径大）。我随即跳下水，一把揪出儿子。妻子见状，挨得一顿臭骂。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开始撤离。折腾一天，人困马乏，儿子身在儿童座椅，趴在车把上，早早逛了梦洲城。不过，也有来精神的时候：偶遇大雨倾盆， 爷儿仨掏出郑纺机的大号塑料袋，撕个洞，套身上，顶风冒雨，再不说瞌睡二字。

周一（三）上班，泳伴们叫苦不迭，个个后背阳光灼伤，起了泡，脱了皮。即便如此，仍痴心不改，下周：涛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