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脚溯溪探险

海纳百川

　　湘西有许多秘境，有的地方偶尔有人走过，有的地方从未有人涉足。凤凰县腊尔山台地竿子坪镇洞脚村有一条峡谷，是个无人区，从没有人去过，驴友老王认为是块溯溪寻幽的处女地，特意邀我2016年7月16日一起去揭秘这块神奇的土地。

老王是位一千多人的户外活动群群主，不仅活动组织频率很高，而且最喜欢走人迹罕至的原生态美景。每次组织活动，一旦进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形似乱走，从未按常规走过，从未如期而归过，有时折折回回，有时险象环生，波折不断，难度不断，虐度不断，走得让人骂天骂地，走得使人赌咒骂娘。尽管如此，人却越走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老王似乎成了户外传奇似的领军人物，他的群自然就成了户外天花板似的存在，名声响誉湘西州内外，人们都以跟过老王的线而引以为傲、时时期盼。

在大湘西、泛武陵山大片区等地，老王首推有许多经典户外徒步线路，其线路的难度系数、风景系数，虐度、人员的参与度从未有人超越。有的线路，渐渐被开发成了景点，有的成了经久不衰的户外著名野线，有的，一年还有些胆大的人敢走，有的，再也无人敢去，成为户外人羡慕的江湖传说。我有幸参与过几次首创探线，事后思量，确实是份人生的殷实。

活动共9人参与，其中的谷槐、吉石、苍狼是老熟人，另有2位是特种兵出身刚退伍的年轻人，还有州人民医院和其他县的几位老驴。整个行程，需连续下降五道瀑布，最后下到一处高山水库库尾后游泳约2小时左右择地上岸。

当我16日上午7点从花垣县城赶到吉首老州政府后门的集合地点时，人员已陆续到达。老王简单介绍了队友的情况、特点，提出具体要求后，一行人就上车向竿子坪的洞脚村方向赶去。

竿子坪，与吉首乾州交界。近代中国，“无湘不成军”曾是湖南辉煌的骄傲，而在湘军内部，却有“无竿不成湘”的民谣。这个“竿”就是由青一色湘西兵组成的“竿军”，是湘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被曾国藩命名为“虎威常胜军”，其首领，就是后来被清廷委任为贵州提督的竿子坪苗族人田兴恕，而其子则为辛亥革命时攻克南京的敢死队队长，后任湘西镇守使的田应诏，一门忠勇，苗疆人杰。

杰出之人常常站在历史的潮头影响历史，而其出生之地往往也就成为引领一个地方发达的兴盛之所。因为竿军对湘军的功绩，田兴恕对竿军的召领作用，苗疆历史中，竿子坪曾经名声显赫，其对近代湘西的影响， 一如湘军对湖南的影响，湖南对中国的影响一样，意义深远。湘西后来还出了民国陆军部次长傅良佐，北洋政府第四任国务总理熊希龄，共和国元帅贺龙等杰出人物，大概与竿子坪人的影响有所渊源。

洞脚村如腊尔山台地许多千年苗寨一样，坐落于山谷迤逦，万峰雄浑的深山峡谷里，任由荒芜与美丽绽放，自顾悠闲而无意世界的沉浮，恍若与世隔绝。古老的村庄只有一条羊肠似的公路盘旋在深山老林里忽隐忽现，山中无数条地缝似的峡谷，景色奇特，成为户外溯溪的一片乐土，户外人把该村不同的景点分别取名为洞脚1号线、2号线等，以视区别。

我游玩过2号线，该处景点由一线天、峡谷风光和瀑降组成，最好玩的是瀑降和跳潭。人们可以正穿徒手从下而上经历攀岩的险程。也可以反穿从上沿悬崖峭壁绳降寻找刺激。瀑下有潭，水深色蓝，人们途经这里，都忍不住要反反复复攀石而上，然后从一定高度的绝壁中跳跃入水。我去的那一天，就与伙伴们一起，先上到7、8米的地方往下跳，然后，10几米，20多米，野趣无穷。

　　我们走的这条线是条未知的纯野线，与洞脚2号线大致区域相同，老王临时取名为洞脚2号线3支线。

3支线的进口在村子附近，出寨不远就能看到第一道瀑布。溪水从上游大山田垅中穿出，梯次降落，河床底全是光溜溜的整块石板，一直延伸至瀑布口上方形成石堆似的硬岩，村民在硬岩上修有过河的跳岩。

跳岩下的河水先是贴着坚硬的石堆散漫流淌，跌落之后，便归入两座石柱夹成的20多米高、呈90度的峭壁沟槽中汇成一股瀑水。

水槽两边岩色浅黄，表皮布满了如细泥沙一样的苔，一看就非常的滑。我见大家有些犹豫不敢下，就在鞋子上套了一双旧袜子防滑，然后，叫老王摔开绳索，一个人率先向下摸索而去。

一番考量，大家过了第一关，后面的路也就有了胆量和不得不去面对了。因为，下到了这个坑，四周削壁环绕，原路又无法行驶返回，即便是走过两边绝壁尽头，再从山高林密的荆棘中砍路而上，没4、5个小时，也根本走不出来。倒不如勇往直前，一级级沿瀑布而下，下到最后一层，才是最好的出路。以大家平时的能力，也具备这样的素质，对此，每个人都充满着信心和期待。

第二道瀑布依然是过路性质的岩坎，高10余米，没有第一道陡，视野却开阔了许多，己处在这片山峦的最前沿。站在瀑布之上，对面的山山谷谷尽收眼底，无数山脊如长龙起舞，纵横交错。

第三道瀑布与第四道一样，高约30余米，大概是人迹罕至，周围的植被和生态非常好，水也十分清澈。让人惊喜的是，每道瀑在潭的底部都向上隆起一堆如大肉瘤似的一级级大钟乳石，贴着钟乳，零星地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苔藓，有的还绽放着花朵。瀑水从上下流至钟乳石顶部后自然散开，然后从乳石上的苔藓底部慢慢浸出，在快进入潭口时，细水又顺着滴水穿石形成的槽汇成一股水如倒虹直入潭中，瀑声低沉而苍劲有力。

钟乳石自然形成的一级级台阶，恰是最好的跳台，我们忘情地洒脱着自已的心绪，不时拉着绳索向上攀登，然后，从不同高度上体验着不同的入水式，一直玩到下午三、四点钟光景才住手。

玩累了，在树荫下休整等侍老王和几个捆绳索的人在找降点，却一直没听到下最后一道瀑的行动吩咐，原来，是遇上了难题。此处不好捆绳索，下面的瀑布太高也看不清状况，他们茫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捆绳索才能安全下去。

瀑布的入口处很窄，先是一个7、8米高的斜坡小槽，然后前方豁然开朗处就是垂直的绝壁。峡谷也很窄，对岸削壁高耸，紧贴和压迫着这边的峡谷，除了让人感觉绝璧下是凶险的幽深空谷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是处盲区，狭窄的深渊，初看的险就让人望而生畏。从小沟槽下到外坎后，如何从垂直的悬崖边上安全下去，一时让人束手无策。如果人沿着悬壁外坎初下时不能迅速下降，则有可能会被卡在瀑水下动弹不得被水正面冲击而窒息。如果安全降过了外坎，崖下绝壁没有落脚点，人就有可能悬空地荡在滑溜溜的绝壁中无法平衡身体，再被上面落下的瀑水冲击，则有可能被水打翻，导致头部朝下跌落入谷。如果不能尽快下降至某一落脚点或瀑底，人吊在瀑下愰动过久，绳索与如刃的悬岩外坎边沿磨割太久，也有可能绳断而使人摔下深渊。

　　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有多深，大家不时向下摔石头试探，很久才听到不同的带着恐怖的回声，众人异口同声：“可能有100多米！” 此情此景，让人不由有些紧张起来，不仅是能不能下的问题了，100多米的绳子够不够用，也是个问题。

好在“V”字型的出口两边有3、4米的外延连着前面的悬崖，路边岩缝中长着一些粗壮的杂木，虽然爬过去危验，但爬过去后透过树干探出脑袋，多少可以观察到下面的一些情况。

没人吱声下一步该怎么走，我感觉干耗着只能消磨时间，等待下去，只会困顿山中，便自告奋勇要求第一个下，想争取为大家探索出一条路来。

通过观察，我看到小沟槽下7、8米的地方有块台阶似的平地，能容2、3人站立，外坎零星长着几棵手臂粗的树。虽然这地方之下全是垂直的岩石，但偶尔也瞟到岩缝中有些小草堆，这说明，下面至少应该会有让人站立的地方，并非纯粹的悬崖峭壁。而且，正悬壁的左右两边横着走约10余米，都有一些小石阶和树木，即便正面下不了，可以沿壁横爬过去，然后在那里等待大家都下来后再捆绳索降下崖底。

见有人先下，大家开始来了精神并密切配合，在我下降时，齐心地在上面一面往边上拉绳索一面指导，尽力地避免我从正面直下被水冲击和防止绳索因摩擦太久而被割裂，努力地确保我的安全，并随时准备一有不慎就把我硬拉上去。

幸运的是，担心不好走的那道绝壁，因为常年的水冲击在槽沟的绝壁里自然形成了一些不规则的硬岩石可以落脚，加上水质清澈没有泥沙，璧面也并不滑，比我原先的预案也好很多。我试了几步，确定安全后心中窃喜。然后，身子朝悬空后翻，与绝璧呈90角度，变为悬壁行走的模式，右手提起绳子稳固在悬壁上站立，左手朝上招呼，大喊“老王，快帮照相！” 聚精会神助我下滑的老王一听一看，惊呀地对着我大喊：“吓我一跳，你那么乐观啊！” 然后，赶紧帮我拍照取景，留下人生惊险刺激而难忘的一刻。而我也不停分享下去的感觉，以期大家共同借鉴。

再往下，又是一番新的天地，大概是这个峡谷太窄，两岸之上树木郁葱，下面难见天日，约几十米高的悬壁并不全是硬的岩石，也间杂有许多如肉瘤似的钟乳，钟乳上除偶尔有些草外，大部分都是如苔藓的草丝，灰白灰白地贴在钟乳上。谷底的树叶也像营养不良似的，泛发着薄而白的颜色，没有上面的滴翠深绿。

下降中，我不时陷入踩空的还未发育成熟的钟乳石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下试探。越走越远，渐渐地，上面人的一丁点动静也没有了，孤寞使我更加小心更加专注地迫切下滑，100多米的绳子，绳头刚好贴在潭面上，我最后一滑，“扑通”一声，跌入潭中。

潭口不大，约4、5平方米，水也不深，齐腰身高。上游是狭窄深谷，一股不大的水就从谷内深处流来，仿佛还冒着一些青烟，即便是7月的夏日，水还是有些冰凉。

我大声向上呐喊，声音并没有传出很远，我又使劲摇动绳索，以期上面的人感应。许久，上面有了回应，我便寻着一处当阳的地方，作好当地接的准备。

　　不久，有人从第一道坎那里降了下来，半山腰时，我才看清是吉石。接下来，是苍狼和其他人，老王和2位退伍兵最后收队。

潭底峡谷沟谷深深，壁上岩石千奇百怪，有月牙洞，有小径石廊，峰回路转，幽幽暗暗，既像神秘的梦幻天宫，也像鬼哭狼嚎的阴森之所，美与丑交辉，狰狞与秀丽同在，凉气阵阵袭人让人不敢久留，待陆续下了几个人后，我与苍狼等人就率先向谷口走去。

谷口与水库尾部相连，我见出口的左侧陡坡上有稀疏的阳光照射，就与众人商量游出峡谷爬向那里，以便休息坐等后来的人。山坡湿润，待一脚泥地上到上面陡坎时，“嗖”的一声，一条蛇从我耳旁飞过，直接跃入水中，我问身后的吉石是什么蛇，她说，没有看清，只知道蛇身很长。蛇受惊吓，从高坎上乱跳入水，到了下面，也没了动静和踪影，不知是生是死。

等了约一个多小时，天气渐渐暗了起来，可老王他们却还没有出来。按常规，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信号盲区，电话联系不上，我们只能焦虑地大声朝谷内呐喊，可任凭怎么呼唤，却始终没有听到回答。

等了很久，才隐约有声音从上面传来，汇合后才了解，绳子卡在了某一处无法收绳，又舍不得丢掉才买的新绳，老王他们只好攀绳而上割掉了上面30多米的绳子后，重新捆索降了下来，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深山峡谷的水库左右悬壁高挂，右侧的垂直高耸，左侧的相对缓合一起，到处树木郁葱。还有近2小时左右的游泳才能下到出口处，大家简单休整，补充了一些食物后，就向下游奔赴而去，好在人人都穿有救生衣和背有水袋，游泳并不是那么吃力。

一些人游累了，就选择从靠右边的悬崖下一半推一半游地挪动。我觉得省力，也学着去做，游在了第一位置。突然，身后“嗖”的一声，一条蛇从我身后窜出，高昂着脑袋向下游游去。尽管身后的同伴告诉我，那是水蛇，毒性不大，我还是不敢靠边走了，自个就从河中心往下游，并且边游边故意弄出一些较大声响，算是为自已的前行开路，以此避免和驱赶前方可能的生物。

人在危急时还是能激发出一些潜能的，尽管我会游泳，但2个小时的持续游泳平生还是第一次。也许是过于专注四周的安全情况和尽快游到目的地的信念支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游下来的，更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没了声音，天幕也完全地降了下来，四周模糊，只能借助月光照在水面的反光斜映出一些微弱光源来看清身旁的一切。我仰泳慢游了十多分钟才听闻有声音从上游远方传来，待他们靠近，问了下路经，知道直下就是出口，便自个又笨鸟先飞慢慢向下游划去。

　　又不知游了多久，前方一片漂浮物出现，常识让我感知，可能游到坝边了。黑压压的漂浮物让我畏惧夏夜的毒蛇，头上不时飞过觅食的鸟叫也让我害怕会成为它们的猎物，我一时徘徊不定，疲惫感也一时袭来。

这时，我才又发觉，自己又一次远离了队伍，可任凭怎么向后喊叫，声音仿佛都被前面的水面吸住，并没有传出去很远，而且，越喊越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氛围。我不敢肆意喊叫耗费体力和制造恐怖，一边在水中原地游荡，一边在心中冷静地盘算着应对的策略。

往右的悬崖下是黑不溜秋的幽谷，一路下来，知道这一面之上基本是高耸的绝壁，不可能有出口，即便深谷里有路，太黑也不敢前往。左边虽然也处于一片悬壁下，但相对朝阳，倒像是上爬上岸的地方，加上，岸边坡度相对平缓，还有些新土，崖下有块平地可供休息，判断之后，我便往左游了过去。

休息了10来分钟也不见来人，担心中途是不是有叉路错过，而且也越等越寂寞担心，我便决定不能再等了，应该去寻找伙伴，就径直往回向上游游去，希望能听到队友们的声音。

游了约半小时，终于听到人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汇合了才知道，他们之所以耽误了那么久，原来是两位水中背绳索的退伍兵背负太重太累脚抽筋了。好在他们是特种兵出身，休息了一会就恢复了，不然，时间还要耽误很久，甚至游走不得。

因为天黑能见度低，大家游到了我原先休息的地方，认为右边直上是笔陡的悬岩沟，上面绝壁高耸，沟两边草木丛生，感觉是绝路。而左侧边的悬壁，既有新土，又呈一层一层梯级状，爬过此处上面就是森林。按常识，穿越森林就可以上到上面的路。可谁料，艰难地爬上去后，两头削壁，中间荆棘丛生，根本行走不得。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顾一切，“扑通、扑通” 直接就从高处往河中跳，连走爬一会的体力也没有了。

回到原先休息的地方，谷槐沿着右上方去寻，终于在悬崖槽沟左边看到有条由水冲成的路痕。原来，此处是唯一能够上山的路。当时寻路，沟边崖上崖下连接处的一堆草挡住了我们的视野，也疑惑了我们，致使我们错失了这个羊肠。

这时，两位退伍兵的脚又抽筋了，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没了体力去背绳索。我只好又站了出来，可背上绳索奋力一站，人却很快地就被压叭了下来。原来，绳索经水浸泡犹如千斤重担，难怪两位刚退伍的特种兵也招架不住。站不起来，我就跪着背上绳索，悲壮而勉强地顽强而上。

跪上了20多米，到了一处路口，我终于倒下，大家赶紧帮我解压，吉石和苍狼急着给我喂送食品。而当我再一次站起时，身体猛一窜似的站立不稳，被搀扶了几分钟后才缓过神来。

正摸索间，前方有车灯照来，司机先前按照老王的吩咐早己在此等候多时。夜深人静，荒山野岭，电话也联系不上，他只能静静地等，也不知道等的地方是否正确，等得连鸟叫和风吹草动都让他有些惊魂，直到听到我们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他告诉我们，群里的人看不到我们出山的消息，早已炸了锅。特别是花垣的眼睛哥哥、杠子、苗路湾、大石、弱小、狂飙等人，决定半小时后再无消息，就准备带大家赶来这一带寻找救援，毕竟，都快晚上12点了……

回到吉首城区，己是凌晨2点左右，明天，即将又要德夯一一排料夯湘峡谷一一金龙苗寨一一指环瀑布近30公里的徒步，我没有带换洗的衣裤，只好赶紧清洗还在滴水的衣物，然后，倒头便睡。明天，是否将用身躯把衣服烘干，我己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海纳百川2016年7月18日初稿，2025年2月4日整理于吉首湘西村花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