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尝试红辣椒

有龙则灵

中午下班的铃声骤然响起，正在加工的大牙滑块只剩最后几刀，我紧赶慢赶，待卸下夹具上的工件时，四周的马达声已经归于沉寂，车间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宛若另一个世界。

自1972年踏入通用机械厂成为车工学徒，我迅速适应了早晚翻班的生活，住集体宿舍，吃食堂饭，日复一日地与铁疙瘩相伴。厂里的工人大多是身强力壮的男青年，他们能吃会干，说话粗声大气，穿衣不修边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在车间共同劳作，在同一个食堂用餐，业余时间一起玩耍，我很快融入这个充满活力的集体之中。

当我拿着一大一小两个搪瓷盆走到食堂窗口时，窗口已经空了下来。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去，案板上除了两大盆青菜萝卜尚留小半，平日里最喜欢0.08元的红烧骨头、0.15元的肉片早已被抢购一空，在案板上搜索，只剩下最后一份红辣椒炒肉片孤零零地放在边上。说是辣椒炒肉片，其实九成是辣椒，一成是肉。平时不吃辣，可是没有心心念念的肉骨头和肉片，想让口舌沾点荤腥，这一盘红彤彤的辣椒肉片成了唯一的选择。买下这份0.12元的红椒肉片，是尝试、又是挑战。

拿到手一看，红彤彤一片，中间稀稀拉拉点缀着些许拇指盖大小的肉片，宛如几颗星星点缀夜空，食堂师傅将那份红椒肉片倒入小盆，六两饭装入大盆。我忙碌了一个上午，早上的稀饭馒头早已化为乌有，坐下后匆匆夹起一筷辣椒送入口中，红红的辣椒看着诱人，放到嘴里后，整个口腔仿佛瞬间点燃了一团火。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色彩艳丽的辣椒应该是朝天小尖椒，比普通的辣椒还要辣上几番。再吃一块肉片，肉片同样沾染辣味，嘴里、舌头上全是火辣辣的感觉，两三口以后，舌头变得麻木，胃里更是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赶紧大口吞饭，想靠米饭压制住那团火，一口辣椒两口饭，不知是辣椒在送饭，还是用饭压住辣味……

看着我满脸通红，咬牙咧嘴的狼狈相，边上的师傅劝我：“不会吃辣，就不要勉强，还是算了吧。”心中知道他是好意，可是放弃却心有不甘，况且辣味刺激下胃口大开，我想收手都难。

我一边吃，一边满头冒汗，虽然被辣得“丝丝”呼气，却没有一点点停息。那红彤彤的辣椒似有魔力，吸引着我一口接一口地填入肚子。每吃一口辣椒，就得赶紧扒拉两口饭，不然的话，从口腔、喉咙直至胃肠，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仿佛会喷薄欲出。辣味刺激着味蕾，勾起了食欲，与其说辣味让人欲罢不能，不如说我是在迎接来自辣椒的挑战。

不知不觉中，六两饭已进了我的肚子，碗里的辣椒还剩一半。此时胃里暖洋洋的，完全感觉不到饱胀。看着那半碗辣椒，嘴里满是口水，食欲大开。再次到窗口打了四两饭，狼吞虎咽起来。辣味催送下，盆中的米饭迅速在消失，四两饭很快就进到我的胃里。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我瞄一眼盆里余下的红辣椒，想丢感到可惜，想吃，盆中已经没有饭可以配送，如果空口吃下这些辣椒，想想都感到可怕。

两个小人在脑海中交锋。一个告诉我可以就此罢休；另一个说丢了太可惜，为人处事要有始有终。最终还是吃完红辣椒的想法占了上风，再次走向食堂窗口，饭盆中装入二两饭，最后的二两饭终于带走了残留的辣椒……

人生中从未吃过那么多的辣椒，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那种全身如同火烧一样的感受。至今想起，胃里似乎仍有暖洋洋的味道。

虽然时过境迁多年，我却忘不了这一份红椒肉片，不知是难忘那红红诱人的辣椒，还是怀念那一段青春洋溢的时光。在充满钢铁和机油味道的机械厂里，青春飞扬时的这顿饭，如同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给平淡的学徒生涯增添了一丝刺激和乐趣。人生中尝试红辣椒，和每一次新的尝试一起，成为激励我不断成长的动力。

附记：

1. 当年食堂饭票是16两制，车工粮食定额是每月35斤，年青人正常一顿饭是6两或是半斤。

2. 三年学徒工月工资分别是16、18、20元，外加2元粮食补贴，大多数人的钱吃饭后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