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惠州,虽然与广州的距离都并不算远,但来广州快三十年了,一直没有正式去过这两个城市。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两个城市分别与唐宋八大家中我最推崇的韩愈、苏轼两个人相关,不敢随随便便就造次,总觉得应该怀一份肃穆、庄重的心情,恭恭敬敬地朝拜去。如今,笙歌散尽,繁华已逝,浮躁的心也逐渐平静,我终于可以从容地收拾自己的心情,揣满大半生的崇敬,去寻访两位大师的遗迹。<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 韩文公祠</i></h5> <h1><b>一、 潮州与韩愈</b></h1> 韩愈是河南孟县人,却一生与广东有不解之缘,先后三次被贬广东,第一次是10岁时随哥哥贬谪韶关,第二次是35岁时因得罪京兆尹李实被贬阳山,第三次则是50岁时因上《论佛骨表》被唐宪宗贬为潮州刺史。<br><br><div> 唐宋八大家中,韩愈应该是最命运多舛的一位,是个十足的苦命人。出生不到两个月,母亲亡故,3岁时父亲又撒手人寰,从此由比自己大30岁的兄嫂抚养。然好景不长,11岁时,哥哥被贬韶关一年多便因忧愤过度而病逝,寡嫂在他27岁时亡故,孤侄在他35岁时壮年而亡。家里的至亲骨肉一个个先他而去,没有一个人享受到他发达后的荣光。<br><br></div><div> 事业上,老韩同学也是一路磕磕绊绊,老天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折磨他。18岁时,信心满满的北上长安开启寻梦之旅。但连考三次都没过,直到25岁第四次科考才时来运转,遇到了同为古文爱好者的主考官,得以金榜题名。但之后的博学宏词科考试,老韩同学毫不意外的又是三次没过。在长安漂泊了八九年,依然举目无亲,不仅没求得一官半职,连生活都没着落,忧愤之下,扔下那篇著名的《马说》,黯然离京。6年之后才通过吏部筛选,得以重返长安。35岁时韩愈调任监察御史,与刘禹锡、柳宗元成为部门同僚。刚上任就上表弹劾权势熏天的皇亲国戚京兆尹李实,结果自己反倒被贬广东阳山县令,来了个广东二次游。过了50知天命的年龄,也在官场上混到了正部级刑部侍郎的老韩,依然耿直得像个愤青,对皇帝迎供佛骨的上了一篇惊天动地的《论佛骨表》,直接逆龙颜,揭龙鳞,被唐宪宗一脚又踢到了广东潮州,责求即日上路,开启了第三次广东深度游。18岁离家寻梦,33岁才求得一官半职,35岁就第一次被贬。凭参与平淮叛乱50岁混到刑部侍郎,52岁又第二次被贬广东,韩愈的大半生可以说是仕宦蹉跎。<br><br></div><div> 被贬潮州,对韩愈来说是人生的不幸,但对潮州来说,却是潮州的一大幸运。韩愈在潮州总共也就呆了不到八个月的时间,但却让潮州江山改姓,百姓设祠供奉为神。直到现在,每年9月初九,当地百姓还会举行隆重的祭拜仪式,并搭建戏棚请来潮剧团演出助兴。在潮州,从城市到乡村,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韩文公祠。韩愈已经不仅仅是文学世界里的唐宋八大家之首,也不仅仅是一个历史人物,而是被潮州百姓神化为护佑一方的神灵。</div> <h5 style="text-align: left;"> <i>潮州韩江上的广济桥</i></h5> 这其中的缘由,我认为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韩愈虽是戴罪之身,但并没有消极沉沦,依然新官上任三把火,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干成了四件影响深远的大事:一是除鳄鱼;二是兴修水利,推广北方先进的农耕技术;三是释放奴婢;四是大兴教育,找来了潮州有名的秀才赵德和他一起办学,并将自己在潮州的所有俸禄几乎全部投入办学,在这蛮荒之地栽下重教育、重读书的种子,使得潮州的好学崇文之风开始形成,并且延绵千年至今。“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也成了潮州人的格言。<br><br><div> 另一方面,也是潮州人的知恩图报的品德,成就了韩愈在潮州的英名。短短的七个多月的时间,韩愈能干出的实际工作毕竟是有限的,但他走后,潮州人没有因为主政者的更替而轻易否定他的正确决策,只要是有利百姓的事情,认准了的道潮州人会坚持不懈地走下去。韩愈启用的潮州贤士赵德,在韩愈走后,接过韩愈授业育才的大旗,倡儒宗孔,陶范潮风,地方文教事业得以薪传火继,更是对潮州后来的文化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韩愈之前,潮州只出过3名进士,韩愈之后,到南宋时,潮州登第进士已达172名。潮州人将这一科举的功劳算给了韩文公。所以,知恩图报的潮州人,把潮州的母亲河改称“韩江”,把江边的笔架山改称“韩山”,在潮州仅仅主政8个月的韩愈,却赢得潮州人一千多年的敬重和崇拜。赵朴初先生说,韩愈“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div> <h5 style="text-align: left;"> <i> 潮州牌坊街</i></h5> 韩愈留在当地的遗迹,也只有后世建起来的韩文公祠,祠内历代碑刻林立,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尤为珍贵。 <h5 style="text-align: left;"> <i>韩文公祠内,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i></h5> <h1><b>二、惠州与苏轼</b></h1> 去惠州与其说是去寻访苏轼的遗迹,不如老老实实交代,我是想去寻访朝云墓。<br><br><div> 朝云是苏轼的一个小妾,姓王,生于1062年,浙江余杭人。早年家境贫寒,流落在歌舞班中,因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善解人意,逐渐成为西湖名伎。12岁时被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收为侍女,18岁再被苏轼纳为侍妾,22岁时为苏轼生下第四子苏遯,可惜不到半岁夭折。34岁时身染疫病,逝于惠州,安葬在惠州西湖南畔栖禅寺的松林里。陪伴苏轼“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br><br></div><div> 从北门过烟霞桥左转走宝塔路,沿着西湖南岸,很快就到了孤山东坡纪念馆区域。简单浏览下馆内的文字介绍,便直奔六如亭。亭后就是朝云墓,简简单单的砖砌围拱,中间一块石碑,上书“苏文忠公侍妾王氏朝云之墓”,朴实无华。虽有岁月痕迹,但洒扫干净,维护得相当细心。</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 六如亭和朝云墓</i></h5> 苏轼的一生离不开老王家的女人,三段感情三个王姓女人:王弗、王闰之、王朝云,每一段感情都让他刻骨铭心,每一段感情都让他更加相信爱情。如此说来,苏轼一生又是何其有幸!少年得志时有王弗的红袖添香,深陷漩涡时有闰之的柔肠百转,到了风烛残年,还有朝云的白首不渝。如果说王弗是苏轼的琴瑟之好,闰之是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贤内助,那么朝云就是与他心灵相通的红颜知己和情感知音。<br><br><div> 实际上,苏轼一生三次遭贬,先后流放黄州、惠州、儋州,朝云陪她走过了黄州和惠州两个贬谪地,陪他走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特别是贬谪惠州时,苏轼已经58岁,闰之已经在前一年离世,所有家仆看他再无指望,没人愿意跟随他前往岭南,只有朝云不离不弃,千里跟随,悉心照顾苏轼的饮食起居。当年的一句“不合时宜”,已经让苏轼百感交集,引为知己。如今跋山涉水颠沛流离到这岭南瘴疠之地,更让苏轼在人生暮年感受到了一份至真至纯的情意。可惜到惠州两年,水土不服还得辛勤操劳的朝云便身染疫病,没能陪苏轼走完剩余的苦难人生。我想,朝云走时,对苏轼应该是满心的不舍和不忍,她才会口诵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在解脱自己,更是在安慰苏轼。而已然白首却痛失知音的苏轼,一定是老泪纵横,写下了“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的挽联。一年之后,苏轼再贬儋州,从此再没能看一眼他人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懂他的这个女人。<br></div> <h5 style="text-align: right;"><i>朝云石像</i></h5> 六如亭的右边,是朝云的一尊石像,比我的想象多了份雍容,却少了份俏皮轻灵。默默地瞻仰许久,耳边似乎听到了朝云浅吟低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赶紧转身,轻手轻脚地慢慢离开,生怕惊醒了永远定格在34岁的朝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