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江南水泽里,嫩玉向阳开。茎管笼烟气,青衫燕尾裁。”这首诗里所刻意描述的方物,便是那被誉为“燕尾剪出烟雨色”,江浙地区著名的水八鲜之一:茨菰。</p><p class="ql-block"> 最初喜欢上茨菰,正是因为其颜值。作为小众作物,茨菰一般仅栽种在偏角的水田头,或者沟渠边。大田,是必须要让位于水稻的。较之如毯如毡一望无际的滚滚稻浪,我更喜欢亭亭玉立,水中仙子般的茨菰。其如燕尾般撑开的叶子;如茉莉般纤巧可人,欲开还羞的花蕾。风姿绰约,好让人心生怜爱。</p><p class="ql-block"> 明赵完璧诗云:“忽讶秋风玉,由来冰雪姿。孤光明绿苇,独秀出污池。”茨菰之高洁,在诗人笔端堪比莲花。相形之下,莲花与茨菰均生于污淖之中,又都濯于清连之上。亭亭净直,不沾泥污,两者的孤高之品可不正如出一辙?</p> <p class="ql-block"> 茨菰之鲜香,需要佐以荤料方能激发出来。乡贤汪曾褀老曾写过《故乡的食物》之《咸菜茨菰汤》,该汤乃是过往岁月里的家常菜。其实清汤寡水的,味道可不能算美。我故里的寻常人家,当然也常喝咸菜茨菰汤。那样的年月就那样的条件,茨菰不是切片炒大蒜,就是与咸菜一起烩。茨菰与五花肉一起红烧,可是过年时待客的大菜。平时难得一吃。微苦的茨菰在浓郁肉香的裹挟下,苦里回甘,能吃出板栗,进而胜过板栗的味道。尽管如此,那时的茨菰烧肉一上桌,食客还是净挑肉块吃。然后再吃茨菰。现如今,反了,都拣着茨菰,碗里剩下的反倒是少有人动筷的肉块了。</p><p class="ql-block"> 位于苏中的泰州姜堰,大大小小的排档,都有一道菜叫姜堰小炒。赏心悦目,味道独特,价格亲民,食客必点。其实就是猪肉片与茨菰片下油锅猛火爆炒,再加预先切好的不长不短的大蒜,勾薄芡即成。</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想,如果行销全国的川菜回锅肉,其中再加上些许茨菰片,其味道会不会更佳,卖得会不会更火!</p> <p class="ql-block"> 家母在世时,做得一手好菜。却不过面子,偶尔会客串起乡间大厨,受邀到做事请客的人家去掌勺。母亲曾用看似平常的茨菰做成两道不同寻常的菜,非常有创意。先把茨菰的嘴子,也就是那长长的小把子都掰开,另作他用。母亲把掰去嘴子的茨菰刮去外皮,切成薄片。下油锅煎炒后加开水和适量白糖,煮成乳白色的浓汤,起锅再洒上几滴香油。其味道不输百合羹,甫一上桌,众人便顾不得烫嘴,立即分而食之,汤碗瞬间光盘。</p><p class="ql-block"> 留作未用的茨菰嘴子,母亲化腐朽为神奇,将其切成米粒长的碎粒。佐以肉丁、豆腐丁,还有虾米,加上荤汤下锅一烩。便是颇受食客欢迎的虾米豆腐羹。茨菰嘴子,还有起锅时洒上的蒜花,乃是这道菜提鲜增香的灵魂所在。</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往天国好多年了,妈妈的味道在我心里依然清晰如初。舌尖上的记忆真的深如烙印,不可磨灭。</p> <p class="ql-block"> 回到前面所提汪曾祺老的《咸菜茨菰汤》,文中曾记述他与老师沈从文先生的一段往事。</p><p class="ql-block"> 那年春节期间,他去沈从文先生家拜年。师生俩天马行空地聊到中午,沈先生留饭,不让学生走了。师母张兆和特意炒了一盘茨菰肉片,估计与姜堰的那款姜堰小炒相仿佛。沈先生吃了两片茨菰,连声赞道:“这个好,格比土豆高!”大师就是大师,语言讲格,力求至真至善至美;吃菜,亦同样讲究格的高低。</p><p class="ql-block"> “岸蓼疏红水荇青,茨菰花白小如蓱。”此乃明代学者杨士奇所描写的茨菰。看来从形态到诗文,从入馔到入味,茨菰之格,真的不容小觑。</p><p class="ql-block"> 要不,改日我请你来吃饭!吃什么?食材可都准备好了,就不告诉你。</p><p class="ql-block"> 2025.02.04乙巳大年初七</p><p class="ql-block"> 九如写于金陵</p><p class="ql-block"> 拙作刊载于2025.02.21</p><p class="ql-block"> 《泰州日报》副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