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魇 记》（三）

隐士

解放前，当地有盗墓的行当。一些家境贫寒又好逸恶劳之徒，就以此为营生。他们从刚下葬的死人身上寻找镯子、戒指、耳环、金牙之类值钱的东西。但埋在此地的多为穷苦人，没有什么值钱的随葬物品，盗墓贼只是翻捡陪葬物品中有没有能否换钱的，甚或剥去死人身上的衣衫。解放后，盗墓贼几乎绝迹，但时不时也有游手好闲之徒重操旧业。刚才晃过的黑影就是盗墓的。

那人掘开一口新坟，刚移开棺盖，就听到棺木里有人大呼一气，他还没回过神来，里面的死人竟然坐起来。盗墓贼惊恐地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谁知迎面碰到急忙往家赶的张二哥，本来就惊魂不安，再这么一吓便真的一命呜呼了。而张二哥被墓地里突然的一声凄厉怪叫吓得惊疑不定，正出神发愣的当儿，迎面又冒出了盗墓贼，被吓得魂飞魄散，丢了肩上的鱼挑子，撒腿就跑。他绕过公园，踉踉跄跄，经半边街从东门入城回到家中。

话说棺材里的死人，活过来以后，不管不顾爬出坟墓，径直往北门走，回家去了。

原来埋的正是刚刚下葬的黄三妹儿，她因梦中惊悸猝死，短暂失去呼吸和心跳，并没有真正丧失生命，即所谓“假性猝亡”。埋入墓地时，劣质棺材密封不严，加之掩埋之土因板结而留下孔隙，不至让棺材中人很快因缺氧而真正死亡。所以，当盗墓贼移开棺盖的瞬间，处于假死中的黄三妹儿，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像闭气到极限的人突然呼吸，猛地一激灵，起身坐起，将不信鬼更不怕鬼的盗墓贼吓得夺路而逃。孰料迎面碰到急于回家的张二哥，惊恐之中，盗墓贼把身背斗笠拗着渔筐的张二哥当做扛枪的大头鬼，焉有不怕之理？从高坎滚下去之后，灵魂出窍，居然奔西去了。

黄三妹儿回到家中，不见有人，疲惫之中，加之受点寒，换了衣服，倒头就睡。张二哥惊魂未定回到家中，门都没关放下渔筐就忙着去点煤油灯，扭头瞥见床上有人，竟然是黄三妹儿，吓得肝胆俱裂，惊叫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手上的煤油灯也应声落地。声响惊醒了刚躺下的黄三妹儿，她摸索着起来，才走一步被张二哥绊倒，扭头看门开着，便惊呼：“来人啦，来人啦！”冲出门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还未亮。夜深人静，惊呼的声音传得很远，从十字口到城门洞，一条街的人都听得到。人们惊慌地冲出房门，有的人还拿着趁手的家伙，以为有了贼娃子。

先看到叫吼的人是黄三妹儿，便惊叫起来：“出鬼了！”黄三妹儿也不分辩，急切地说：“有人，有人，屋头有人！”胆小的退后了，胆大的用手电筒支着屋里，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几个人推推攘攘相拥进去，才见是张二哥。前面的人摸摸他胸口说道：“还有气，帮我扶着。”便使劲掐人中。

张二哥在众人的帮助下渐渐苏醒过来，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困惑。他颤抖着手指向床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回来了……黄三妹儿……她回来了！”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黄三妹儿站在门口，电筒光中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

黄三妹儿看到满是疑惑的众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吓人得很……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事件。有人提议赶紧去找医生，有人则建议去请阴阳来驱邪。最终，大家决定先将黄三妹儿和张二哥安顿好，等天亮后再做打算。

天亮后，黄三妹死而复生的消息便在小镇上传开了，小镇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黄三妹儿是“假死”，有人说她是“鬼上身”，还有人认为这是“乱糟坟”里的孤魂野鬼在作祟。各种猜测和传言在小镇上迅速传播开来，闹得人心惶惶。

张二哥和黄三妹儿在众人的帮助下，逐渐恢复了平静。黄三妹儿回忆起自己“死亡”前的经历，仍然心有余悸。她努力回忆那个非常可怕的梦，说梦见自己被一群恶鬼追赶，最后被逼到一个悬崖边，无路可逃，结果一脚踏空，掉了下去。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好久，就在自以为已经死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清凉的风，接着就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片强烈的电光闪得我眯缝着眼，一阵凉水浇得我打了个哆嗦，便坐了起来，感觉一个鬼影一闪，大叫一声不见了踪影。懵懵懂懂中爬出来，回家睡了。

张二哥则回忆起昨晚在“乱糟坟”中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他说自己当时被突如其来的怪叫声吓得魂飞魄散，接着又看到一个黑影从坟地里窜出来，吓得他丢下渔具就跑。回到家后，看到黄三妹儿竟然“死而复生”，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昏死过去。

有人插嘴说：“‘乱糟坟’发现一个死人，该是那个盗墓的吧？”

最终，张二哥和黄三妹儿听从了老人们的建议，请来了李阴阳为黄三妹儿做法事，超度亡魂。

李阴阳在“乱糟坟”新垒的坟旁设坛作法，很多好奇的人跟着。李阴阳插三根旗幡，撒一圈米粒，烧一堆纸钱，燃三注香火，围着新土堆转三圈，口中“日不咙怂，猫钻灶灴”之类瞎整一气，又在张二哥和黄三妹身上捣鼓一番，煞有介事地将一张黄纸片，折成几折，交给张二哥，嘱咐好好收藏。又叫人取来几块城墙砖，砌了一个门洞样的小模型，把盗墓人放进棺木里，又在旁边放了一个纸人，将棺木重新盖上，要看热闹的人，每人铲三楸土，垒成一座新坟，点燃一串鞭炮。一阵装神弄鬼，算是亡魂安息。

然而，这次离奇的“死而复生”事件，却在小镇上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每当夜深人静时，人们仍然会想起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想起“乱糟坟”中传来的怪叫声，想起黄三妹儿“死而复生”的诡异经历。小镇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敬畏鬼神，也更珍惜眼前的平静生活。

法事结束后，小镇上的人们渐渐恢复了平静，黄三妹儿和张二哥的生活也逐渐回到了正轨。张二哥和黄三妹儿经历了这次惊心动魄的事件，他俩的关系却因此得到了改善。黄三妹儿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张二哥也不再沉迷于钓鱼。两人开始珍惜彼此，生活也变得正常且和睦起来。

小镇依旧静静地躺在川西平原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那段离奇的经历，却永远留在了小镇老辈人的记忆中，当作故事讲述给后代，故事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这真是：

黄三假死魂归路，

张二胆破夜惊心。

乱坟岗上风波起，

阴阳两界一梦侵。

二〇二五年二月于雍城书蠹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