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魇 记》连载(一)

隐士

<p class="ql-block">小镇夜雨乱坟岗, </p><p class="ql-block">梦魇惊魂生死茫。 </p><p class="ql-block">片塚野鬼泣寒月, </p><p class="ql-block">阴阳两界梦悠长。</p><p class="ql-block">“文革”前,川西平原某小镇发生了一起离奇的死而复生事件。</p> <p class="ql-block">小镇宛如一颗晶莹的露珠,静静地躺在八百里平原这片荷叶的中心,玲珑剔透,楚楚动人。大街小巷绿荫如盖,清幽宜人,镇子虽不大,但绝对古老。历史上,长期设县治,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国初期。唐时宰相李德裕曾在此做过县令。他当年掘地为湖,垒土成山,如今的东湖公园就是他的府邸旧址,至今仍保留着大致格局。这片占地60余亩的“东湖”, 小家碧玉般精巧别致,布局谨严,结构紧凑;屋舍灰墙青瓦,建筑飞角流丹;庭院外朴内秀,古木遮天蔽日;湖光山色,小桥流水,回廊拥挟,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四季花香,韵味典雅。如今,这里作为公园免费向市民开放,成为小镇居民休闲纳凉、对弈品茗、健身游玩的好去处。</p> <p class="ql-block">正北街,长不过两三百米,临街皆为居民住户,有几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以及一个旧社会商会的院子。商会院子解放后成了工商联合会的会所,有钱人的宅子分别被用作了武装部、幼儿园、水利局、居委会,还有一所民办小学。这些宅院大同小异:庭院深深,屋宇重重,楠木阔门,双扇对开,朱漆铜环,花雕门墩。此外便是清一色的木质结构青灰瓦平房,铺板装面,隐现当年繁湖盛肆。</p> <p class="ql-block">北门外,城墙根不远,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乱坟岗,一条歪歪斜斜的只能过鸡公车的小路,将大片墓圹分为东西两爿。那里的坟茔层层叠叠,像连绵不绝的山峦,没人能够说出当中埋葬有多少魂灵。东边大多安葬的是附近的普通居民,有的还立有墓碑,隐约可以辨认墓主人的名字,稀稀疏疏有几棵大树,或许是野生的,还有一大片竹子,郁郁葱葱,增添了坟茔的阴冷和寒意。西边的坟圹大多无主,听老人讲,那里掩埋的大多是孤魂野鬼:无地可葬的穷人,饿病倒毙街头的讨口子,牢狱瘐毙的犯人,打死的棒老二(土匪)。</p><p class="ql-block">特别是清匪反霸时期,几乎每天都有枪毙的恶霸、地主、土匪、袍哥,胡乱葬在那里。少则几人,多则几十人,有一天甚至毙了一百多人。每次毙人,队伍都要经过正北街,很是吓人。只听有人吼:“毙犯人了!”接着就是一阵“啪啪啪”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兵民在街道两边扎起“火巷子”,整条街的店铺便“乒乒乓乓”迅速关门,一派紧张肃杀的气氛。因为没有人料理,又没有墓碑,加之随处可见散落的森森白骨,还有裸露部分的腐<span style="font-size:18px;">棺</span>朽木,装尸骨的破瓮烂坛,人们叫它“乱糟坟”。</p><p class="ql-block">这片坟场的灌木荒草丛中,不时窜出红狐、野兔、獾猪、黄鼠狼等小动物,有人还曾在此见过砣子粗的蟒蛇。听人说,有一个过路人,因避雨而躲进一个被盗墓贼掏空的墓穴,结果莫名其妙地死在里面。</p> <p class="ql-block">“乱糟坟”少有人去,夜里更无人敢来。一到夜深人静,常常可以听到北门外呜呜的长鸣声,听得人脊背发凉。盛夏的夜晚,在城墙边纳凉的人都会看到星星点点蓝莹莹的光亮在坟场上飘来飘去,走夜路的人有时发现一簇簇淡淡的蓝光跟在脚后,久久都甩不掉。每当有孩子啼哭吵夜,大人们就以丢去乱坟岗威胁,立即见效,百试不爽;娃娃些打赌也常以去乱坟岗跑一趟作注。</p><p class="ql-block">在靠近便道的地方,有一些零星开辟、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地块,一些城边居民在上面种着时令蔬菜,一年四季呈现着绿色,特别是隆冬季节,倒也给这片枯枝衰草覆盖的“乱糟坟”镶上绿色装饰,显现出些许生气。</p> <p class="ql-block">街上的住房有个特点:临街的房屋清一色可拆卸木板,没有后门,也没有窗户,更没有茅房和天井,故而形成如今的“口袋房”。</p><p class="ql-block">房子的后面是原大户人家院子的围墙,而街面当年都是营业商铺,做生意时就将门板卸下,将木板铺于条凳,成为临时柜台。因为是人字斜面瓦房,木质结构,篾笆隔断,面抹草精泥巴,再敷之于石灰泥,加之天府之国腹地的优越气候,倒形成了冬不算冷,夏不太热,十分宜居的特殊民居。房上安几匹亮瓦解决通光问题,家家有马桶以应方便。每天一早有收粪水的,人们倒了粪水就去城墙边的护城河里涮洗马桶。</p><p class="ql-block">因为屋内光线不好,有家务活,像缝补、洗涤、折菜之类,都尽可能拿到街边来做,甚至吃饭也在街边进行。左邻右舍通过这些活动,闲聊八卦,倒也增添了不少生活情趣,打趣逗乐反而和睦了邻里关系。</p> <p class="ql-block">这条街中间的西边,住着一对青年夫妇,人们都叫男的张二哥,女的黄三妹儿。三十几了还不见生育,这在当时会被人说闲话。两口子都是孤僻性格,没有同事来往,不与街坊结交,独来独去,寡言少语,一条街的娃娃都怕他们,连做游戏都不去他们家附近。有一次春节,不晓得哪个胆大的,把鞭炮放在他们家门扣上燃放,惹得黄三妹儿破口大骂好一阵子。</p> <p class="ql-block">张二哥在屠宰场做饭,每日天不见亮就上班,饭做好就可以休息,黄三妹儿是镇上建筑社的油漆工,属于长白班,两口子关系有些紧张,整天难得听到两人说句话,还三天两头闹别扭。白天都不在家,晚上时不时吵闹,房子不隔音,男的声音又大,一闹起来左邻右舍都听得到。男的要行房,女的借口身体不适不干,总是不欢而眠。久而久之,男的一到天黑就去钓鱼,眼不见,心不烦,养成了钓夜鱼的习惯。于是,人们就常常看见张二哥蹲在门前的街沿边摆弄、整理他的渔具。</p><p class="ql-block">渔具都是自制的,渔竿是用川西平原特有的一种名叫白家子的竹子做的。选材十分讲究,怎见得,有诗为证:</p><p class="ql-block">无病无虫无损伤,</p><p class="ql-block">身直节疏韧性强,</p><p class="ql-block">皮润质沉手感好,</p><p class="ql-block">兼作挑杆一丈长。</p> <p class="ql-block">一副渔筐也是用当地一种名叫慈竹的竹子做的。将竹子破成片,再起下青篾,把皮划成麻线粗细的竹丝,用砂纸反复擦拭,砂去棱角,竹丝表面光洁。再编成敞口大肚扁圆呈南瓜状的筐子,口子上套一个桶盘样的笸箩,用于盛诱饵。再在上面扣一盖子,也是竹子编的。筐子底部盘有一圈类似碗底的竹沿,作平衡支撑。编好后,筐里面用膏灰填平缝隙,再刷上桐油,待晾干后又刷层桐油,以免渗水。筐子外面也刷上桐油,一来美观好看,二来增强渔筐的抗朽力,三来增加防渗能力。有诗为证:</p><p class="ql-block">晾晒蒸发水分消,</p><p class="ql-block">打磨抛光微火烤,</p><p class="ql-block">三遍桐油漆渔筐,</p><p class="ql-block">伴翁且把一江钓。</p><p class="ql-block">人们常常看见张二哥坐在五寸高的小木凳上收拾、打整他的战利品。可能他在这方面有天赋,从来没见过他空手而归,往往收获颇丰。他的钓品五花八门,鲫鱼、鲤鱼、鲢巴郎,白鲦、鲨乌儿、黄辣丁等等,有时还会钓到团鱼。他钓的鱼从来不卖,也不送人,吃不完的就喂猫,他家养了一只猫。</p> <p class="ql-block">自从有了钓鱼的爱好,也怪,就难得听到两口子拌嘴了。随着钓龄的增长,张二哥在垂钓圈的知名度也日见提高。一些钓鱼爱好者总想往他身边凑,邀他一起钓鱼,看能不能揩点油,偷经学艺。而他却一概谢绝,并不给人好脸色,往往让来者非常难堪,识趣而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