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缘

者羽

墨缘

张思怡

木樨香气漫过青瓦檐角时，母亲执意要给我报古琴班。

琴室门前的雨廊下，一丛白芍药正托着晨露舒展腰肢，花瓣上纵横的脉络恰似宣纸晕开的墨痕。我驻足在门下，鼻尖忽然掠过一丝清苦的墨香——廊柱后竟藏着间书画室，半开的门扉里漏出几案上的松烟墨，那幽玄的气息与芍药暗香缠作一缕，生生绊住了我迈向琴室的脚步。

母亲惊诧地看着我抱起青瓷砚台，如同抱住一尾不肯游向琴弦的锦鲤。看着我执拗的动作，母亲惊诧转为莞尔。她笑着将报名表上的"古琴"描成"书画"二字，说：“既是墨池有缘，且看它能跃几重龙门。”

檐角木樨落在砚台里，溅起的墨珠恰似锦鲤吐出的第一个泡泡。砚台在案头泛着幽光。初执狼毫的手总在颤抖，浓墨滴落处洇出团团愁云。横竖撇捺像生了锈的锁链，将我的期冀困在方格里。暮春骤雨打湿窗外的芍药，素白花瓣蜷曲着垂首，却仍倔强地攥紧最后一缕沉香。

老师轻叩我发僵的手腕："墨是活的，要顺着笔锋游走。" 蝉鸣声里，我常坐在花影斑驳的南窗下临帖。芍药早已褪去青涩，舒展的叶片如墨客挥洒的袍袖。笔尖开始懂得呼吸，在雪浪纸上勾出流云般的弧线。某日忽见自己摹的《兰亭序》里，竟游着几尾似曾相识的锦鲤——原是砚池倒映着廊下的花影。 金秋书画赛那日，我特意别了朵半开的芍药在襟前。

赛场檀香缭绕间，花瓣的褶皱化作宣纸上的飞白，蕊心的鹅黄晕开成题跋的朱砂。当狼毫勾完最后一道回锋，恍觉腕底游出的锦鲤正摆尾搅动满室墨香。

归途经过琴室，那丛芍药已结出星子般的果实，在暮色中泛着细碎的金，与证书上的烫纹遥相低语。母亲笑说当初若选了丝弦，此刻该是另一番光景。

我拢住襟前最后一缕沉香，忽然觉出掌心的茧正簌簌绽开——原是砚池里不谢的墨花，衔着褪色的琴音，将整个春天的雨水都酿成了静默的潮声。

风乍起，有熟透的果壳轻轻爆裂，惊醒了沉睡在《兰亭序》褶皱里的锦鲤。而砚池漾开的涟漪里，浮沉着半阙未谱的琴曲，恰似那年檐角坠落的木樨，终究在墨色里酿成了月光。

一缕墨香，半生墨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