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是个手机控

麦田

老爸八十有八。

米寿之人，脑力、眼力、脚力、体力还不算太差，虽然行动上不是十分自由，但生活上完全可以自理。

俗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进入腊月，老爸就开始思忖纠结犹豫不决该不该去女儿家过年。我揣摩，他心里一定有两个自己在不停地干仗，用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旗鼓相当，伯仲难分。

我了解老爸，如果可以，他不想麻烦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子女。在我和老公的竭力劝说下，他还是跳出固有的条条框框，情非得已的来了。

老爸既传统又守旧，既自律又整洁。他每天七点左右起床，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利落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洗漱，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肥皂香皂毛巾搓澡巾，虾兵蟹将齐上阵，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与叮叮当当的梳洗声交相辉映，合力吹响了晨曦中的第一声号角。

我想起小时候，最怕老爸给我洗脸。他用一只手钳住我的后脑勺，用另一只手一遍一遍反复不停地搓洗，眼角鼻孔，耳根脖颈，细致入微，一丝不苟。这个庞大的工程结束后，我经常是眼含热泪，苦不堪言。我想，假如我是一只鸟，应该会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用餐完毕，老爸就端坐在沙发上刷微信刷抖音刷视频，从国际形势到国内动态，从家长里短到柴米油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前一天刚混混沌沌地看了一半春晚，第二天就清清楚楚地列出了春晚的五大缺憾，而且，擘肌分理，逻辑缜密。

我说，老爸呀，网上的东西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但老爸看的认真，说的更认真，言之凿凿，论之滔滔，完全不觉悟自己知之寥寥，思之草草！

老爸的生活很简单，提纲挈领也就七个字，睡觉吃饭看手机。我常常觉得前两项都是为了与后一项相伴相生，其乐融融。

在临潼，老爸住在一楼。每天他都会去俱乐部的广场边上来回走上十圈，太阳好的时候，还会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和几个老头聊天晒太阳。但在西安，由于环境生疏，他无法一人独行，他需要老公的搀扶，但坚持走完十圈的目标不变。

老爸老了，他走的每一步都不坚定，不勇敢，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如果再年轻十岁、二十岁，天若赐他辉煌，他定比天猖狂。

老爸的很多知识储备都来源于手机。譬如，医疗保障、教育改革、退休养老、财产纠纷等等，他能清楚地说出，过年的二十个禁忌，北上广有多少剩男剩女，还有多少应届毕业生面临就业难题，每当他分毫不差地说出这些枯燥的数据时，我都暗暗佩服并惊异于他这种超强的记忆力。

我发现，老爸最离不开的东西是手机。从睁开眼，手机就是他的全部。

二哥来了，几个月没见。但没说几句话，老爸就开始摸手机，叽叽喳喳地播放一些无聊的视频，偶尔意识到这样不妥，又心不在焉地说上两句。

侄子和媳妇来给他拜年。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手机，手机的声音时大时小，他一会对着手机笑逐颜开，一会又对着手机愁容满面。

有时候，他干脆把手机贴在自己不太灵敏的耳朵上，他以为这样乌七八糟的声音别人就听不到了，继续心无旁骛地沉醉在手机的世界，安稳于日常，清喜于光阴，悦己乐己。

手机不离手也是有好处的。譬如，我每次上线崩一句话，他都可以秒回。快九十的人了，这种极速反应的能力还是值得点赞的。

偶尔，老爸说他有一些头晕。我说，像您这样凿壁借光朝乾夕惕地玩手机，搁谁都会头晕。老爸不语，但依然不舍得放下手机。

失眠的人无非两种：一是手里拿着手机，二是脑子里有个剧场。晚上，老爸经常看完陕西台的《百家碎戏》，不到七点半就睡了。多少年了，老爸一直依赖药物助眠，这可能是因为他一方面放不下手机，一方面脑子里有个热闹的剧场。

《杀死知更鸟》里有这样一句话：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对于老爸，我觉得他的这个习惯很不好，有时也很招人厌，但存在即合理，我不想也不能在自己的心中强求老爸，在老爸的心中修行自己。

天再大不能压太阳，儿再大不能压父母。我尊重我老爸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我拯救不了他，但更不能迫害他。

我觉得，只要他高兴就好。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