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岁月深处的年味儿</p><p class="ql-block">文/原娜</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好像三四岁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一向节俭的父亲突然在某天买回一大盆儿猪蹄儿,然后坐在温热的软光里,开心又耐心地收拾。我们兄妹五个就围着盆蹲一圈,五个脑袋一眼不眨饶有滋味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直到腿酸。</p><p class="ql-block"> 之后,父亲起身,把猪蹄儿端上锅台,往壁炉里添加了几锹黑亮的煤块,顿时火焰熊熊。</p><p class="ql-block"> 父亲被火光照亮的脸我至今还记得:年轻,沉稳,有工人阶级的快乐,也有为人父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香气越来越浓,冲出了窗户冲出了门缝,那种迫不及待和火墙散出的温度让五个孩子的脸都红扑扑的。当我们终于在暖黄的灯光里眉开眼笑地啃着猪蹄儿,我懵懵懂懂知道了这个幸福的日子是和父母口中的“年”连在一起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起当年的那个画面:坐落在山脚下的小屋炊烟袅动,低落的木窗像安静的眼睛。屋里的热气变成细微的水珠伏在玻璃上,偶尔有几痕蜿蜒滑落。依稀可辨几个孩子来回晃动的身影和男主人高亢的歌声。这像绘本一样美丽的场景露珠般盘踞在我的心底。</p><p class="ql-block"> 后来搬离了那个小山村,随父亲来到豫东一个叫民权的小城。房屋狭小,院子狭小,但父母在的地方就是最温暖的家。我们伴着年的脚步逐渐长大,亦越来越感到年给我们带来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当日子走进冬的深处,年就在最冷的日子踏着北风来临。那时尚处在计划经济时期,买不到花花绿绿的糖果,这可难不倒父亲。记得他从自行车上掂下网兜,把里面一大块儿土块儿样的东西放进大铁锅,用烈火熬了一会儿就融化成糖稀,咕嘟咕嘟冒着泡。父亲迅速在案板上撒上一层炒熟的面粉,再把糖稀全部舀出放在上面,待稍冷却,撒上面粉擀至薄饼状,最后一层层卷起均匀切开,小心翼翼摆放在小瓷坛里。</p><p class="ql-block"> 这种糖入口香甜,但吃的时候绝对不能说话,不然糖会沾在牙齿或上颚上,面粉会随着说话时的气流喷出。小孩子爱讲话,所以虽然这种糖味道不错,但因为吃相狼狈我一直不太喜欢吃,也所以记到现在。</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名是刘伯伯的爱人给我起的。因为这段渊源,父母一致认为刘伯伯夫妇最喜爱的孩子一定是我,所以过了初一,父亲就只带我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探望他们。</p><p class="ql-block"> 我穿上刘伯伯托人捎过来的红皮鞋,父亲北京出差时给我买的米黄色翻毛大衣,红色的塑料手表是一定要戴的,眉心的红痣也一定要点,这样有仪式感的装扮让五岁的我不再嫌冷。</p><p class="ql-block"> 那天和父亲下了火车,步行赶往刘伯伯家。</p><p class="ql-block"> 天灰扑扑的,雾气很重。</p><p class="ql-block"> 他家住在段部,处在郊区,我们坐在大桥边等车。看那些黑蓝灰的身影匆匆。每从桥上下来一个人,父亲就问我他们的外貌有哪些不足之处,而我一眼就能找出,整整两个小时,我真真让父亲知道了“人无完人”,最后把父亲逗得眼泪都出来了,这练就的“火眼金睛”的童子功也为我今生从事美业打下了坚实基础。</p><p class="ql-block"> 到他家时已中午。他家椅子的靠背和扶手上都搭着镂空的白色勾巾,很讲究的感觉而且又暖又软,后来才知道那叫沙发。我老老实实地坐在上面,看到窗子明亮,地面洁净。那些本色家具满是岁月痕迹却又整洁有序。</p><p class="ql-block"> 这时,套间的绣花门帘撩起,孙阿姨拿着各种零食走出来。我望向她,她白皙的皮肤泛着瓷器般的光泽,乌黑的头发有些温柔的起伏,在脑后随意的挽起;鼻梁上架着精致的细框眼镜,整洁又文雅。</p><p class="ql-block"> “老刘打猎去了,也快回来了!”她把零食放在我面前,然后问父亲:“这是娜娜么?真快!都这么大了!”</p><p class="ql-block"> 说完,她抚了抚我整齐的麻花辫儿。我喊了声“阿姨!”就拘谨的垂下眼睑,就只看着我的红皮鞋,听父亲和她唠那些和刘伯伯的有趣往事。</p><p class="ql-block"> 突然,,一阵“突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断了谈话,朝着小院驶来。</p><p class="ql-block"> 骑车的男人身直腰挺,宽厚的肩膀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紧绷的黑色皮夹克表面沾有细碎的草屑和泥点星星。脚上蹬着一双长筒军勾,厚实的黑色皮革,在寒凉的空气中泛着冷硬的光,他的下颌泛着青黑,分明是络腮胡子浓密的痕迹。他锐利深邃的大眼睛还留着狩猎时的兴奋劲儿。</p><p class="ql-block"> 他就是刘伯伯,父亲喊他“刘大胡子”,是一名外科医生,因技术高明而被人称为“刘一刀”。</p><p class="ql-block"> 刘伯伯把车停稳,将一只山鸡和野兔小心安置,动作利落,周身散发着那个年代独有的豪迈与不羁。</p><p class="ql-block"> 而后一身寒气大步流星踏进门儿来。父亲迎出去,他看到父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张开双臂紧紧抱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中午吃的是刘伯伯的战利品。席间,他操着自带节奏感、直白热烈的东北话,高低起伏,谈得酣畅淋漓,喝得热辣滚烫。</p><p class="ql-block"> 临别的时候,孙阿姨给我带了两个大大的牛皮纸袋,一袋是咖啡色纸皮包装的话梅糖,一袋是油光发亮的松子。</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那个大年初二下午四点微弱的阳光中和刘伯伯他们道别,他们站在段部大门口,不停地向我们挥手,他们的身影在我的回望中渐渐模糊变小,可那慈柔的笑容,却永远刻在了我的心间。</p><p class="ql-block"> 之后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年,直到那个年像以往一样来到的时候,我不再快乐。</p><p class="ql-block"> 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充满了欢声笑语。父母眼神宠溺,兄弟姐妹笑容灿烂,这样的场景充满了家人对生活的热爱与新奇,唯独我。</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烟花不断绽放,五彩的光芒透过玻璃,映照在我落寞的脸庞。我窝在沙发里看春晚。搞笑的节目、喜庆的音乐为除夕之夜又增添了几分氛围。但热闹是他们的,而我,被困在思念的荒原,茕茕孑立。</p><p class="ql-block"> 数百封信 ,他只等那一个字启唇。慌乱、胆怯、保守像一根根细丝将我的心越缠越紧,窒息而落寞。</p><p class="ql-block"> 十九岁的我是一簇沉默的烛火,我知道那层窗户纸外徘徊往复的脚步,我不想烧破这层纸明确这份情愫,只想保留他的足印在我心底。</p><p class="ql-block"> 春晚仍在热闹地演播,我渐渐在挣扎的心境中意识模糊 ,昏昏睡去…突然,被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惊醒,那激昂的节奏如同一股电流,瞬间击穿我的身体,将我从梦中猛地拽了回来。屏幕里的庾澄庆正唱到“让我一次爱个够”,他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迸发出炽热光芒,脖子上青筋微凸,将每一个字都全力吼出,</p><p class="ql-block"> 这种直白热烈的表达,带着果敢与纯粹 ,将爱一个人的冲动和决心毫无遮掩地呈现。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灯光下亮晶晶地闪烁。这种不计后果,只求在爱里尽情燃烧的呐喊烧掉了我自筑的那层窗户纸,唤起我对爱情勇敢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窗外,苍穹犹如黑丝绒,上面绣满璀璨的烟花。</p><p class="ql-block">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指引着我。</p><p class="ql-block"> 我穿上外套,推开堂屋门,走了出去。又打开被顶牢的两扇大门,门开了,我脚步一顿,心脏瞬间突突的悬起。</p><p class="ql-block"> 是他。</p><p class="ql-block"> 他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我家对面。</p><p class="ql-block">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斜上方倾泻下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双手插兜,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再次有烟火在天空炸响,那一刻,周边万物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也仿佛都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和这份纯洁的情愫,在天地间无限蔓延 。</p><p class="ql-block"> 我勇敢的朝他奔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结婚了。</p><p class="ql-block"> 接踵而来的每一个新年热闹依旧。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鞭炮声此起彼伏,可我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困在自己忙碌的世界里,满心满眼只有赚钱这一件事。我努力为每个慕名而来的客户设计出符合她们五官特点的眉形,让她们满意而归,也为自己赢得更多口碑与收入。</p><p class="ql-block"> 我度过的是忙碌的年,一天一顿饭的年,同时也是赚足银子的年,在这新年的烟火和喧闹里,我挥洒着汗水,坚定而踏实地走过。</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有了孩子。</p><p class="ql-block"> 以前新年,再忙我也总是精心装扮自己,关注时尚潮流,而自从有了孩子,新年有了别样的内容和意义。</p><p class="ql-block"> 我一次次的融入人群,为他们精心准备书籍,玩具、零食。当看到孩子们穿着新簇簇的衣服,活泼泼在身边跑来跑去,我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当当。</p><p class="ql-block"> 那时,最浓郁的年味儿,都在看到孩子长高的喜悦中和他们脆生生的笑容里。</p><p class="ql-block"> 如今,已年进不惑。</p><p class="ql-block"> 当孩子提着拉杆箱,一身朝气地跨进家门,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听他们眉飞色舞地分享着在校的生活。这些平凡的日常,这一刻变得无比生动。我透过饭菜腾起的热气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内心满是安宁。</p><p class="ql-block"> 岁月的洪流滚滚向前。年味儿始终陪伴着我,见证着我的成长与蜕变。</p><p class="ql-block"> 而在2025年的今天,我突然明白,余生的年味儿便是家人围坐,灯火可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张原娜 ,笔名原娜,资深纹绣美业人。爱朗诵 ,擅长散文,偶尔写诗。</p> <p class="ql-block">作者:原娜</p><p class="ql-block">图片拍摄:原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