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牧场物语

<h3><div> 十年前,我入伙了这趟郊区公交。彼时,手机还没那么好玩,只爱看窗外山川流云。乘客不多也不复杂,都是像我这样上下班的常客,烦人的只是那帮老人家。<br> 也不记得每隔几天,总之,车一到竹秀园牌坊,这么巧就呼啦啦涌上十几位公公婆婆,爱心卡一刷,如水银泻地“咚咚咚”直奔心仪的空位。蛇皮袋小拖车往座位下一塞,呼朋唤友,高谈阔论,旁若无人。除了新入伙的我皱皱眉头,其他乘客好像早已习以为常,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掰扯,还有一搭没一搭插几句嘴。司机也不以为意,并不急着启动,他在等一溜小跑的最后几位老人,假装嗔怪道:不用跑不用跑!会等你们的嘛,摔着怎么办?老人们个个坐定定,司机才缓缓开动。<br></div><div> 原来这趟公交从中医院出发,途经恒美、渡头、板桥、龙潭、寿星塘、石鼓、紫坭环等传统村落。珍珠一样美好的名字散落大地,公交车便是串起这些珍珠的丝绳,竹秀园则是珠链中最引人注目的吊坠。因为每天清晨,竹秀园必有热闹的早墟,还有逢一四七的环城大墟。来此“趁墟”的乡俗,古已有之。相比广场舞时尚大妈,这群老人的年纪更大。他们也不是饮早茶“叹世界”消磨到中午的城里人。天刚亮,老人家就背上自家的蔬果禽蛋,搭头班车到竹秀园售卖,再买些生活用品,趁日头还不晒,欢欢喜喜结伴而归(这恰是我上班的时间)。他们说家中不富,但能饱暖,如此折腾只不过系“趁世界”、“做嘢耍”。我咀嚼着这两个词,其实人生哪有容易二字,但至少在这上下车之间,是快乐的。<br> 老人们来自南部山野不同的村庄。在没有机动车和电话的年代,距离是多么遥远,但遥远也没能稀释掉生产劳动、乡党交游中结下的情谊。以前趁墟,烈日下一边走一边和山歌。现在,免费的空调公交更促成了邂逅的机缘。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在田边地头,在四面通风的农村公交上,几十年来,他们就是这样谈笑风生吧。那个年代的农村公交,断不会贴着禁止乘客大声喧哗的PVC标语,开公社大会也不兴宣讲公共空间应当遵守社交礼仪。相比飞机场、高铁上衣着光鲜,肆无忌惮地外放视频的“大聪明”,白发长者的公交座谈会,我可以接受。<br> 他们讲古、他们戏谑调笑、小小的争执、孩子气地执拗。有的老人耳背,伙伴喊叫起来,他才幡然恍悟。客家话、隆都话、石岐话,车厢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渐渐地,我从善如流,无可奈何地成了这个欢乐公交party的一份子。做为一个外地人连蒙带猜那些村言俚语是啥意思,是一件有趣的事。反正“大声公”们又不避忌,知道了阿好同阿彩从后生时起就一起耍,知道胡鬚佬去赛“白口莲”赢回一只鹅,知道到某站要帮渡头婆按停车铃。<br> 由于客观条件局限,城南站的去站、回站只能合并到同一地点,前后相隔几步。即便标识清晰,还是会有人搭反车,特别是一些进城看病的老人。一见有老人在此处上车,司机会特地询问,耐心指引。外省司机也操着不闲不淡的粤语——阿公(阿婆),哩趟系落五桂山嘅,不系去中医院嘎,唔该行前几步,去果度搭。老人们对司机也很亲切,有时非要把自家的瓜菜硬塞给人家。春节一过,更是不由分说,上车就乐呵呵派红包。当然,这些心意,师傅都会一一婉拒。 <br> 这次国学班的敬老小作文,本来是要三省吾身的,无来由就想起了我们这趟其乐融融的公交。这也不奇怪,敬老爱老不仅是一家人的事,也是全社会的事嘛。本地公交就做得不错。<br> 等等!我迟疑了一下,好像……我们的公交没有那么热闹了!好像很久没有遇到他们了……低头回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br> 渐渐埋首于越来越精彩的手机世界,听不到漏刻滴答,听不到原本为数不多、还固守着古老乡俗的旅伴一点一滴抽离。十年过去了,三年疫情过去了,世界正一点一点回归原位。而那些曾经战天斗地修水库、栽秧割禾赛山歌的人儿啊,微笑着挥手,转身下车,不再回来陪我们耍喽。<br> 快乐永不凋零。无论身在何处,愿你有一趟欢声笑语挤挤挨挨的公交车,愿你和着年轻时代就相与的伙伴,欢畅地谈笑,去向热闹的墟市,去向宁静的家园。<br> <br><h3><br></h3></div></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