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文夫

乾隆十四年以后

早先写过船越先生，写着写着题目改成了《其实我用的是你的拳法》。原本的想法也没有荒率，文中涉及船越先生的比重较大，最终改成的题目系船越先生在徒手搏击时对陈真所作小结的开始。这一话，重写，试着写细些。

船越文夫先生，是陈嘉上导演1994年电影作品《精武英雄》里的一个人物，日本人，黑龙会武术总教头，比对史实，确有“空手道之父”船越义珍，我设想，电影船越应是以史实船越为原型，根据故事编创取舍、糅合、增减、塑造而来。精武门的故事在《精武英雄》之前之后都出现过经典，各家演绎各有侧重，故事内容各有不同。以下主要从该影版的浅解展开，编导改动处，暂不做是否合理的锱铢之较。说是武人，却与其他武人不同，此为重写的重要原因。教头出现的三个地点:教室，帮会，坟前。

教室，片中的日本京都大学课堂。老师正在教授物理，内容大约是内燃机原理，留学生陈真认真地记着、听着、想着，专门从中国到日本学习科技。山田光子的座位在他侧边，给他扔纸条，就是那种学生谈恋爱的纸条。女追男，这女娃大方勇敢，陈真剥开纸条，神情好比没有几多星辉的深夜，倒是静如冷月。

陡然，黑龙会一队莽撞的少年闯入课堂，挑衅陈真，打斗间，陈真以一敌众，莽撞人们皆迅速地散花般落败，室内乱混着桌椅玻璃的各种残件，也打断了光子的钢笔。

光子发现钢笔折断之前，船越先生已经及时进了教室，他表情夸张，挤皱眉眼，对弟子们众不敌寡并且口歪眼斜、腿臂脱臼、竟然流血的表现深感无奈，瞬间神色很是难堪，无论从语言情绪或动作体态都丝毫不作对于“是我教的”的掩盖及粉饰，坦荡。第三地点，对这个“不掩饰的坦荡”有重点的针对式呼应。

师父霍元甲的噩耗，远在日本的陈真从船越先生处得知。给学艺不精的弟子们拾掇好手脚，他问陈真的来处，极为平和的口吻，感觉不到一个大型帮会武术总教习那种想当然的盛凌与骄傲，陈真从上海精武门奉师命东渡，他直接告知陈真虹口道场芥川龙一在比武中打死霍元甲的讯息，眉宇间显出哀叹，能感觉到除了致哀，他更认为霍元甲是国术界的一代宗师，宗师已西行，竟未有切磋，着实可惜，铸成遗憾。简短对话，他的逊敛，不像自尊己重、霸气迫人的帮会大辈或是张狂教头，倒像一个精武门的近人长者，前来发丧。错觉到这样逼真，因为识英雄重英雄，相惜之故。

显然，山田与船越，通家交好，所以光子称他作船越叔叔，大喊笔坏。尽管一支钢笔的价值不很大，他也没有钱给侄女换个新的，一张脸皱巴在一起，苦瓜是什么样，他的脸就是什么样，光子和他自己都了解他的囊中羞涩度，高度。细节漏真章，帮会总教习当着物理老师、帮会弟子、山田侄女、霍门陈真说出“自己是著名穷光蛋”的话，最起码他绝不是流气随便场合中人，出淤泥，并不染，贵重。

帮会，黑龙会，他所供事之地，与友人弈棋辩论，抗拒藤田的号令。他看到周围局势，失望丧气，断定雄狮昏睡，大事不妙，而日本军方的做法他更予不齿。友人预言，当下中国的情形不利好，被侵略，最终雄狮必醒，以蚁与象、暂与久、近与远、困与破的举例立论，对此，他没有过多评。其实，船越先生的见地及分解，绝不停滞在单纯的武术教习的层面，友人激烈陈言仅仅是激动，可能是怒其不争吧。这些远见层次的预判，船越先生是了然的，尘嚣纷扰间，他一个身在中国土地上的日本人，站位定位在客观立场，罕见难得，自知自制，沉静。

从芥川龙一被陈真亲自验证了实际武力值，也戳破了“下毒”阴谋后，军部的藤田刚开始准备着手另寻一位能够再折掉自霍元甲第一面大旗后陈真这第二面旗，作“直砍帅旗 寒其军心”的狂妄之想，瞄准了总教习。一边祭拜着被恼羞成怒的藤田取了性命的芥川，他警告藤田，船越文夫要干什么不干什么用不着军部置喙，也不用以经费支持、头山会长压他。挡走藤田，船越先生专程找到陈真，他的心理，不能与霍元甲切磋，与他的徒弟得到交手机会，看看成色，仍抱着“切磋”的态度，谦逊。

坟前，片中霍公元甲的坟前，第三地点的内容最精彩，整个故事在此处题旨与精神被推到高点，迄今为止，武侠片门类中，该为最典型、最特殊、最通透、最彻底的一个高点，唯一无之一。

最强的进攻，最强的防守，他先有意提出问题，陈真“刚缺柔是浪费力气 柔缺刚是攻而不克”的答对很适宜，也演示了最强进攻，防守不如全力进攻，所以，在陈真理解，搏击是铺天盖地的进攻，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爆发。他提醒，陈真直拳击碎的石头不会打人，说话间，以手刀凌空斩开眼前飘飞摇过的纸钱，陈真亦惊。

一场用拳脚完成的争论或讨论，关于“心浮气躁”与“气定神闲”，年轻人与老教头，年轻人急切而不毛躁，老教头年长而不古板。蒙眼盲打，年轻人与老教头战平，年轻人佩服老教头体力棒，老教头肯定年轻人功夫好。如此“均衡持平”的比较结果，是因为老教头在格斗中发现了年轻人所运用的“没有格式套路 没有虚繁架势”的新颖拳法，现学现用，立即上手，的确，击倒对手就是好拳。有结果必求结论，拳，毕竟怕少壮，他郑重叮嘱陈真切记，此处我看出了船越先生身上的师道精神，庄正。

以拳论，仅仅是少年终老？单向的无奈，其实是生命常态，船越先生进一步引申，击倒对手最好的方法不是武术，是手枪，习武对个体的提升属于有局限性的磨砺式助推。局限在何处？磨砺有几多？无奈的常态？答案藏于题外，了解宇宙苍生。他感叹自己输了，没想到霍元甲有这么好的徒弟。第一地点里，弟子们以拳头解决问题而适得其反的方式，受到他的当场批评，关于“方式”问题，他教过，弟子们并没有学，摇头对弟子们表示失望。与陈真“平手”后，叹息，自愧不如霍元甲，羡慕后起有俊秀。人，心悦诚服的说出承认对方胜过自己的话，超越自大、偏执、消沉、多虑、迷惑、嫉妒、骄傲，纯粹表达，并不简单。

坦荡，贵重，沉静，谦逊，庄正，善于学习致用的船越先生之小像，大致如此，那位原型人物船越义珍(1868-1957)品格出众高卓，受到嘉纳治五郎(1860-1938)的肯定，从这一点看，仓田保昭对船越文夫的演绎，一派宗师气象，未损神采。

道在瓦甓，归向自然。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