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留言

盼月

编者按: 人生，或许真就是一场梦。很认真地在梦里哭，在梦里笑，在梦里拼搏，在梦里追逐……可醒过来，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于记忆，也是零零散散的几段模糊的碎片，若有若无…… 2025年春节，到网盘里找资料，无意中发现了一篇22年前杂志社的约稿，一篇关于34年前的卫校生活的回顾…… 一晃，34年了，青丝已换白发……如不是当时的这些文字，自己真是记不住这些过往了，虽然当时是那样地认真，甚至于美好…… 　　终日忙碌着，为着应该忙碌的，也为着可忙可不忙的，还有不愿忙而迫不得已去忙的。许多时候，自己就象一片跌入流水的秋叶，卷在生活的潮流里，不由自主地颠簸，旋转，无法选择前路，更不能预料归宿，孤独和惶恐与日俱增。 我，渴望宁静，日甚一日的。 年假里，终于歇息在家，整理一下搬了近一个月家还乱糟糟地堆放在书房里的书籍，也以此梳理梳理自己烦乱的思绪。在现今时刻需要彼此提防的生活里，要宁静志远，这是最好不过的了。没料，却发现一本笔记本，一本颇精致的绿色笔记本。我微微一丝悸动：“这不会是日记本吧？”生来，就多愁善感的，过来的三十几年，愉悦的时光不多。年少时，就不苦而痛，不悲而戚，常犯一些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傻。于是，热衷写日记，将日记当成自己最金贵的私留地来倾心耕作。年长些，真正为生活困扰，最后的那本日记倒中途停辍，焚了。从此，不再生写日记的念想。 “水秀：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我依着位置的斜角偷偷地瞧，心想一定是个灵秀的妹子。三年的默默观察，果不负此名。你特有的个性使你一直很好地把握住了自己，并不断驱使自己完善自己......同学琼 90.6.26” 留言的右上角，粘贴着一张一寸黑白照，一个秀气安静的女孩儿。 这，是自己十三年前读州卫校时的留言簿。那三年，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个低谷，是一段当时颇感沉重而今却十分怀念的岁月。 　　“水秀：你有与众不同的‘癖’，你爱大笑，爱沉默，爱小说、名著。你易相处，你又如此的孤僻...... 凤儿 6.30” 少年时，一路平坦地走过，自己也就单纯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我笃信着鲁迅先生的话，医者仅能医人的肉体，培养不了人的精神品质，不能根本治世。我理想着，自己能做一个精神的塑造者。阴差阳错的，我却走进了卫校的大门。在开学典礼上，校长语重心长地训导： “无论你是否情愿，既穿上了白大衣，就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必须把生命看得至重、至高、至贵！” 理想与现实，进进退退，争争斗斗，拔了三年的河。不甘放弃理想，又不能敷衍现实的责任，在不能言说的矛盾里孤独地艰辛地跋涉，我几乎沉沦了。书成为助我走过难关的知己，更教会了自己如何面对人生以及人生低谷。至于什么时候积淤了诸多的“癖”，我真不知道，更没想到还得到了同学的理解与宽容。 “同桌：你上课蛮认真的模样，让我想闹你。忘不了，你烦得皱着眉头轻斥：‘冇果子搞罗！上课嘛！’其实，你也有走神的时候。还记得那次微生物课吗？蓉 90.6.28” 我忍俊不住，想起了那个调皮的小美蓉，更想起卫校的那堂课。微生物熊老师的课堂板述，就象他的着装打扮一样，简洁，明快，让人过目不忘。我喜欢听他的课。那几天，我正在迷一本小说集子。先天夜里打着电筒躲在被窝里熬了个通宵，为着《战争让女人走开》情不自禁地唏嘘，将下铺的同学弄得莫名其妙。白天上微生物课，心里还切切地惦着。躇踌许久，终于捺不住心中的饥渴，将小说偷偷地放在膝盖上。马上，我的小动作就被熊老师发现了。每次板述完，他回转身立在讲台上严肃地默立一会儿，然后轻轻顿咳一声，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扫我一下。小说，是收回了抽屉，但又摆上了膝头......突然，教室里静极了。抬起头，才发现老师与同学们的视线全集中在我的身上。“王水秀，细菌的基本形态有哪几种？”我慌乱地立起身来，脸窘得绯红：“果囊，果囊......果囊有球菌、杆菌、螺形菌。 ”静静的教室一片哗然，紧绷着脸的老师无奈地嗔道： “好一个凤凰果囊！坐下！下次别‘果囊’了！” “王：洞河边的石凳上、小路边，三小、二小的角落里，哪儿没留下我们看书学习的故事？还记得我们在育才学校的寻寻觅觅么？明 90.6.26” 说实在的，那时的吉首卫校确实太小了，小得近乎拥挤。一座实验楼，一幢教学楼，两栋寝室，一个厨房，然后由一条围墙箍拢着，铁桶似的。它是如此的严谨、呆板、机械、紧凑，就象人体的解剖结构一样，没有容人浪漫、幻想的空间。课余，要找一个看书的清静地方是很难的。有一天，我与明无意中发现卫校的附近居然藏着个育才学样。那份惊喜，无异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咫尺芳邻，且敢公然自谓“育才”，没有一定的自信与气魄是万不敢如此张狂的。只是，走进校门后，我们没感到一丁点儿学校的气氛。非但不见教室，也不闻学生的喧哗或书声。再进去，倒是一排住户宿舍与厂房之类的建筑堂而皇之地矗立着。是何专业？为何在我们毕业填自愿时没见老师的介绍与推荐？愈是神秘，愈是好奇。我与明加快了步伐，一径往里找去。走着走着，猛抬头：一个大大的冰冷的铁门迎面耸立，门顶上巡逻着一名荷弹实枪的战士，门楣上凛然警示着： “非劳改犯不得入内！” 育才学校高墙外左侧的小山垛上，安静极了。我与明在那儿看了整整一年的书。那一年的功课，也是自己二十多门功课中学得最好的。我还借阅了《母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简爱》等等世界名著。我喜欢简，崇敬保尔，更铭记着保尔的话：“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羞愧。”是啊，人生是短暂的，一次性的，岂容走错！ 　　 “让我选取一个角落，祈祷遗忘，知道不能。想起你，会笑，但更让我冷静地去思索：你的才气与幽默，你的坦诚与爱憎分明，你的理想与追求......只渴望，什么时候，都别停止你对人生的思索！相信我们，有一天会相遇，相信！但不必猜度究竟在哪里。霞 6.28” 霞，是一个文学素养蛮不错的女孩子，而且性格难得的开朗豁达。卫校三年，我们虽交往不多但又莫名地将彼此作为知己。总忘不了，她那次谦虚地请我看诗稿的事。她问我，用“汗润”来形容“追求的足窝”合不合适。人生追求的艰辛，霞写得那样温馨。听说，她毕业后被分配到龙山一个区卫生院，条件挺艰苦的。霞却给同学写信说，那里的木材多，出嫁时做家具得天独厚。我再次见到她是在吉首卫校，我在读高护一班，她刚进高护三班。她告诉我，她已经调上县医院了，面授时间全是自己积假的。一年近三个月的面授时间，她得加多少班？我好想问霞，“汗润”来形容“追求的足窝”是不是恰当？终于，我欲言又止。 “王水秀同学：你将来的事业将充满酸甜苦辣、风风雨雨，要以你的乐观、你的追求去面对人生，面对事业。祝你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杜老师 1990.6.30” 最后的留言，是班主任的。当时，对老师赠言的前半部分颇不以为然。风一程雨一程地走了十几年，回过头来，才幡然领悟老师的爱心与苦心。 这留言簿，是有人特意留给现在的我重温的么？胸捂着几乎被自己遗忘的它，我的心绪慢慢地往下飘，就象一泓被搅扰太久的池水，终于获得了宁静，那些泥渣在一缕一缕地往下沉淀。渐渐的，池水澄明了。 凤凰王彦人 2003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