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糍粑鱼

人在枝江

一到做饭的时间，小镇人家一阵阵欢快地忙碌，炊烟弥漫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热气腾腾。

那时候的老江口，除了滚滚长江门前过，方圆三几公里，东湖，刘家湖，清明湖，陶家湖，党家湖，太平湖……水域宽阔，鱼群肥壮。

身在水乡，渔乡，记忆也很温暖。

巷子口的三角点，就是小镇的集市，三三两两卖鱼的人，小竹篮子，小竹篓子，抑或是什么都不要，就是几条鱼，参差不齐地摆在沿街的石板上……

因为自然灾害，那个年代，什么物资都是紧张。那鱼儿，似乎每一条都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即便是少了些许的光泽，泛着了白眼，也是面朝众生，极尽虔诚。

母亲很会做饭，俨然一个做鱼的大师，红烧鱼，糍粑鱼，腊鱼……从粗细、大小不一的刁子鱼，再到鲫鱼，家鱼草鱼，以及那些名不见经传，现在的餐桌上竟然很少见到的“朗木子”，“死光皮”……不一而足，一年四季，不断地翻新着吃鱼的境界，红的豆瓣酱，葱白，姜黄，青花椒，油盐酱醋……盛在碗里的鱼儿，被母亲装扮得五彩缤纷。

最是那糍粑鱼了。

有人喜欢大鱼，有人喜欢小鱼，因材而施，其实，鲫鱼、草鱼抑或家鲢都可以做，只是刁子鱼最常见，我至今以为，那才是做糍粑鱼的正宗，大小不计，整齐更好。

晒鱼是小镇的一道风景。

筲箕，筛子，簸箕，再多了，就是门板……门前屋后，屋檐上下，空地，街沿……小鱼得过且过，一根线绳穿过眼睛或是尾巴，整整齐齐，然后，一头“三架子”，一头竹篙子……母亲做糍粑鱼，和别人稍有一点不同，大鱼小鱼，淡盐抹过，挂在阴凉处，不需很多的时日，只要风干五六成左右。母亲的心思里，只有四五成左右的风干鱼，才能让鱼肉里保持适当的水分，似乎这才是糍粑鱼最扣人心弦的一步。

老江口的柴火灶，笃定了千百年的薪火相传。灶里的刨叶，粗壳，棉籽壳，锯末子……有风箱伺候的火苗，一点燃，就“嗖嗖嗖”，呼呼啦啦地直往上蹿，燃腾起曼妙的心境，飘然而上，像一曲优美的旋律，在柴火灶里舞起了生命的诗篇。

烟火气，抑或还有锅里升腾起的水蒸气，茫茫成一屋子的缭绕，很曼妙，也很仙气，人在其中，糍粑鱼，也在其中。

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儿，在铁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响，先一面一面地紧皮，再一个美轮美奂地翻身，“呲呲啦啦”的声音不再激烈，开始淅淅沥沥，柔和，细腻起来，似乎在那一刻，那鱼儿就完成了金子般的轮回，焦黄了自己……于是，香飘四溢的美味弥漫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母亲其实还是用红烧鱼的佐料，葱姜蒜醋……自然了，一定是少不了自己做的豆瓣酱，适量的水，再用小火慢慢地收，直至汤汁浓稠。这时候的糍粑鱼，才算是名副其实了，外表干巴，内里糍软，粑黏，味道中庸，醇厚……端上桌来，一条条，一块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盘子里，葱花点点，香气缕缕……哎呀呀，那年月里，舌尖子成天地在白菜萝卜堆里打着滚儿，闻着了鱼香味儿，见着了鱼肉块儿，瞬间就是味蕾崩溃，那种心花怒放的感受，恐怕是天堂般的欢快呢。

糍粑鱼香，连淘汤也是美好。哪一天里，碗筷一摆，鱼香扑面而来，立马就能搅醉了一家人的饭食。做小屁孩的，只知道今天的“牙祭”是糍粑鱼，端着饭碗，瞧着鱼碗，差不多了，忽一把地就端了过来……味道好，拌饭饭香，再来一碗，两碗……只是想啊，这样的日子似乎不能长久，多多少少，也算是“糟蹋”了粮食，定量供应着呢。

我后来在很多地方吃过糍粑鱼，饭店，宾馆，还有人家，倒是见过一些用干鱼、腊鱼做的干煸糍粑鱼。

其实，干鱼的要义，更多的还是在于贮藏，只是到了冬月里，和腊肉为伍时，一起挂在柴火灶上，就是另一个光彩了。

冷烟熏出来的腊鱼，不用刀切，用手撕，味道纯粹而自然，撕开后，鱼肉透着一丝明亮，白泽里夹着清香，红润……魅力，人情味也是极尽了浓浓郁郁。

这样的干鱼、腊鱼，在母亲手里，也是一律的风味独特，但母亲似乎只钟情于自己，一般不用干鱼，腊鱼做糍粑鱼，就像自个儿欣赏自个儿玄秘而又简单的生活杰作一样，系念，执着。

柴火灶里的每一次飘然，都是一份欣喜；大铁锅里的每一次悸动，都是一种铭记。

长大以后，我也时常做一回糍粑鱼，那是母亲的真传，慢慢地煎，慢慢地焖，起汤，收汁……左手锅盖儿，右手锅铲儿，那些惬意的时刻，只有我和糍粑鱼知道。

光阴不歇脚，人奈不何地老天荒，留给生活的，常常是回味，越久，越是悠悠，绵长。

一条鱼，就是一片人间的烟火；一个人，就是一个温暖的世界。

人生只是一个经过，糍粑鱼也是。

生命的旅途有多长，糍粑鱼，就有多香……

文载《印象江口》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