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小说）

雪狐

文：雪狐 图：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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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发现退休后的妻子姜老师很不对劲。

姜老师中教高级完全可以干到年满六十才退休，可她却刚满五十五岁就打了退休报告，说自己多年教高中毕业班还当班主任压力太大，神经衰弱，不宜继续工作。谁的劝说都无济于事，毅然决然地回家休息了。

退休后，姜老师的第一项活动便是早出晚归地前往驾校，顺利考取了驾照。在老林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她与闺蜜一同前往省城游玩了两天，随后直接驾驶着一辆价值二十多万的电动汽车返回。

老林做梦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妻子竟会如此杀伐果断任性妄为。未经商量，便直接购入了一辆价值二十多万的电动汽车。老林质疑道：“家里已经有一辆车了，再添置一辆电动汽车，这不是浪费吗？我们已经退休在家，一辆车都显得多余。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买新车呢？”姜老师反驳说：“那辆旧车，除了过年回你老家拜年，清明节去你农村老家扫墓，我坐过几次？我常常早上六点多出门，晚上十点才回家，你有接送过我吗？你在职时，车里坐的是你的同事朋友，也许还有莺莺燕燕；退休后，车里坐的是你的垂钓之友，我哪敢奢望搭车。再说如果我跟你商量买车的事，你会同意吗？当初你买车时，有没有跟我商量过呢？”

老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白得很，跟自己当了多年高三的班主任老婆讲道理，赢面几乎等于零。算了算了，车子都买了，再争下去，老婆肯定还有更多话等着呢，而且她工资比自己高，花的也是自己的钱。

　　新车开回家后，姜老师加入了合唱团，参与了旗袍秀，并在老年大学的汉语班里学习写作。她放弃了每天早晨准备早餐的习惯，转而选择在阳台朗诵诗歌，享受清晨的宁静时光。白天，她驾车外出，回家后，不是在咿咿呀呀地练习曲谱，就是在镜子前练习走台步。把曾经作为教师的严谨态度，全情投入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中。

对于那些习惯了忙碌生活的人而言，一旦退休，寻找新的活动来充实自己的时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老林对此深有体会，他退休后便对垂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让老林惊讶的是，以前不怎么打扮的妻子，退休后每天化着精致的妆容，涂口红、画眉毛、做美甲、喷香水一件也不落下，连高跟鞋都穿上了，并且摘下了一直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从省城买回车子的同时，又买了好几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新衣服。姜老师本来就是美人胚子，以前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捯饬自己，如今退休了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稍微打扮打扮，容光焕发，还前凸后翘的，看上去就像四十出头。

更让老林郁闷的是，退休后妻子的电话也变得频繁起来，今天有人邀请她去排练舞蹈，明天又有人叫她去练习合唱。她总是愉快地答应并准时赴约。老林想要阻止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好在姜老师的电话从不回避他，还常常是开着免提对话的。

一个宁静的夜晚，老林主动地爬上了妻子的床。自从他们的儿子去读大学之后，姜老师就选择搬进了客房，开始一个人睡觉。只有在寒暑假儿子回家的时候，她才会搬进主卧，与老林同床共枕。她给出的理由是，晚上她需要备课和看书，不想因为这些活动影响到老林玩手机和聊天。老林曾经因为妻子的这种善解人意而感到欣慰。然而，自从退休之后，手机里各种信息的数量骤然减少，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落寞。

老林刚把手搭在妻子的肩膀，想扳过她的身子温存一番。谁知姜老师却一骨碌地坐了起来问：你要和我换床睡吗？也是，你睡主卧好几年了，也该是我睡的了。这样吧，今晚你还是回主卧，等明天我把两张床的床上用品全部洗了再换房睡吧。

不识好歹的臭婆娘，老林在心里骂了一句。他都已经服软示好了，她却还矫情起来。老林说：你是打算和我分房到底了吗？老夫老妻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姜老师说：我没有不想好好过日子啊，我一个人睡习惯了，就不要互相勉强了。

无可奈何，老林只好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妻子的事情还没有整明白，在美国读博士的儿子，突然在一家三口群里宣布，说他毕业后不打算回国了，决定在美国工作几年再说。

这一下把老林气得七窍生烟八窍流血，本来觉得自己退休了，儿子回国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他好含饴弄孙，共享天伦。没有想到那个不孝子根本不想回家，读个博士留个洋不回国，这不是锦衣夜行吗？

老林洋洋洒洒地给儿子微信写了一大段文字，从家国情怀谈到家族兴旺，从山河远阔谈到人间烟火，从八国联军谈到民族复兴......自从当上财政局局长他好多年讲话稿都没有自己写了，这次为了说服儿子回国，老林发挥了高考写作文的水平，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却没有激起儿子回国的浪花。微信发出好半天，儿子回答了一句：老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请尊重我的生活。

老林火冒三丈，把一肚子火都发泄到老婆身上。他对着老婆一顿狂吼，责怪她身为人民教师，却没把儿子的爱国主义教育到位。从小学到高中，儿子都是老婆带着上下学的。老林说老婆没把爱国的种子种在儿子心里，这不仅是误人子弟，还是慈母败儿。没想到老婆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轻轻打着拍子，斜眼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子不教父之过。”说完，她就开着车去练习她的旗袍秀和走台步了。

　　转眼就到了儿子博士毕业的时候，在老林看来，儿子学的是经济管理，经历过三年疫情，全世界都是经济萧条。他寄希望儿子在美国找不到满意的工作，然后回国应聘，或者考编都是很好的选择。

老林还沉浸在思索如何劝说儿子回国的计划中，突然，儿子又在家庭三人群里发来了消息，他兴奋地宣布自己已经成功地在纽约的一家国际酒店谋得厨师职位，并且收入不错。他还自豪地提到，他是通过自学考取了厨师资格证书的。

得知这一消息，老林几乎气得闭过气去。一个毕业于世界名校的博士生，竟然选择成为厨师，地位甚至低于商人。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他，希望他光宗耀祖，他却选择成为厨师，纯属是想气死他老爹的节奏。凭儿子从小到大学霸一枚，即便回国后考编内卷激烈，考取一个优质单位的公务员职位难道不香吗？

老林想着，却看妻子愁何在，出乎意料的是妻子依然是云淡风轻。老林更是气得不打一处，骂妻子对儿子漠不关心是不负责任。妻子说：“教育的意义就是在于有更多的选择，读书的目的同样是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迫地生活。”“收起你在教室里的那一套。”老林怒吼。妻子平静地说：“我不是讲道理，确实是这样的，我们的观念要改变，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那工作如何，只要儿子喜欢就可以了，生活不是为了面子。对于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们唯有接受，你内耗也无济于事。”

老林仍旧难以接受。想起自己在单位担任法人代表二十多年，无数大小事务都由他拍板决定。家中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在求学、就业、择偶时，都会来寻求他的意见。然而，在儿子的问题上，他却感到异常无力。早知如此，他肯定就不会同意儿子出国留学。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要责怪妻子。当初儿子提出要出国留学时，他其实并不太支持，认为在国内读一个985大学的研究生、博士生更为实惠。但妻子却认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并主张世界那么大，应该去看看。当然妻子也一再强调儿子要记得回来。当时儿子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回国的，那坚定的语气比灰太狼还要真切。结果呢？唉，还真是崽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

　　由于儿子的事情，老林连续多日闭门不出，心情沉重。郁郁寡欢了一段日子后，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现状，只得无奈地接受现实。

一个周末，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火红的颜色，老林与几位钓鱼爱好者相约前往乡下拜访一位朋友的鱼塘，以此消磨时光。老林将鱼竿投入水中，自己则坐在树荫下，尽管如此，他依然感到酷热难耐，甚至萌生了模仿小狗吐舌散热的念头。突然间，他感到鱼竿在水下沉重地往下沉，意识到有大鱼上钩了，老林立刻兴奋起来，加大力度拉扯鱼竿。他迅速站起身，用尽全力向上一提，却因用力过猛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后仰，头部朝天倒下，双脚向前一蹬，结果不慎跌入了池塘……

大鱼未能钓到，老林摔断了左腿，并遭受了脑震荡。后脑勺留下了一道显著的疤痕，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

老林哼哼唧唧，叹自己流年不利，本命年倒了血霉，早知如此，就应当去寺庙烧香拜佛祈求好运。

妻子姜老师依旧保持着她一贯的冷静态度，陪着老林完成了各种检查，并办理了入院手续。随后，她外出转了几圈，带回了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性——小张。姜老师向老林介绍道：“这是小张，我请她来照顾你。在你住院期间，她将负责你的日常护理。她的月薪是4500元，你的退休金每月有8000多元，加上医保，医药费用不会太高。因此，小张的工资将由你来支付，我负责我们的生活开销。”

听到这话，老林心中生出一丝愤懑，想要发泄情绪却又无从出口。多年来，他的薪水从未交由妻子掌管，每月仅支付家庭生活费用，而请客吃饭和人情往来都是各自负责。在退休之前，他经常外出就餐，认为仅支付生活费似乎有些吃亏，儿子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双方各自承担一半。姜老师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不想因此与他计较。退休后，他再也不可能有额外收入了，姜老师的工资却实实在在比他多出好几百元。

老林用哀怨而又可怜的目光看着妻子，姜老师微笑着安慰他说：“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不是某些男人，只有下半身软了，内心才会柔软。我知道你这个人有点自私自利，专横霸道，年轻时对我也不怎么样，但你终究是儿子的爹。就算你瘫痪了，我也不会冬天给你吹风扇，夏天给你穿棉袄。当然也不会一年三百六十天，宽衣解带伺候你，为伊消得人憔悴。我退休了，儿子还没有成家，正是放松自己的时候，我不想是谁的妻谁的母，只想做回自己，让自己轻轻松松地过几年。你的事情我暂时不打算告诉儿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会好的，如果不好再告诉儿子也不迟。现在告诉儿子，儿子回来会影响工作，不回来会影响你们的心情。如果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不幸或疾病，也只要求你像我对你这样对我，就够了。”

一个月后，老林离开了医院，拄着拐杖回家慢慢疗养身体。三个月一闪而过，老林甩掉了拐杖，身体恢复如初。那个照顾他的保姆也不用再请了。老林突然对烹饪情有独钟，还特别喜欢黏着姜老师，学这学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