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梁 弄 战 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刘亨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攻打梁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解放梁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群众的呼声。这是全体指战员的要求。这是开辟和建立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的迫切需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是江南谷雨季节。山山岭岭,树木争荣,竹林叠翠,百草竞发。远远近近,布谷声声催播种。但在这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岙里,难得见到几丘秧田,隔年的稻田里积满了水,一丛丛枯黑的稻篰头露出在水面上。大多是贫苦农民出身的战士,见了这种情景,心里格外的难受。早该做秧田了。种田误了节气,一年的生活没了着落。怎么能够荒了田地?</p> <p class="ql-block"><b>作者刘亨云</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同志们走进一家家低矮的茅屋,屋子里散发着冲鼻子的霉味,还夹杂着阵阵的臭味。圆笾上、篾箪上、灶头上、桌子上全都摊满了煮熟的毛笋。那白净、厚实、鲜嫩的毛笋,晒干了便是上好的菜肴,挑出山去能卖大价钱。但是眼下很难买到盐,缺了盐怎么做笋干?老天爷偏又阴阴雨雨不肯给几个好太阳,剖开煮熟的鲜笋,眼看着就要变质。即便晒干了,兵荒马乱的又往哪里运?都留着自己吃?毛笋再鲜也当不了饭。山里人说,这东西吃油、刮肠子,越刮肚子越空。山区原本就缺粮,上年收下的红薯、苞米早已吃光,麦子还在田里呢。青黄不接,真能愁得叫人跳脚、上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区党委书记,三北游击司令部政委谭启龙,在向部队进行打梁弄的战斗动员时,一开头便讲到了种田、晒笋干这类事情。山区的农民为什么没有心思种田,制作笋干为什么缺盐,有了笋干又为什么换不回粮食和日用百货,就因为敌人在梁弄安下了据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方圆几百里的四明山,绵延在浙江敌后余姚、上虞、嵊县、新昌、鄞县、奉化、慈溪7县的境域之中。那梁弄只不过是群山环抱中的一个集镇,1000多户人家,几条小街,为什么是敌我必争之地呢?因它位于四明山区的腹地,扼有多条通道,战前市面繁荣,山区大宗的土特产品,历来在这里集散,上海、宁波两地的工业品、日用品,又都经过这里进入山区。可以说,它是山区的经济中心。谭政委对同志们说,梁弄捏在伪军的手上,那就等于掐了山民的脖子,断了山民的生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军事上来说,我们要在浙东敌后长期坚持抗战,要巩固发展已得的阵地,就要开辟四明根据地。四明山北临杭州湾,南近天台山,西依会稽山,东频东海,可进可退,回旋余地较大。因此,建立以四明山为中心的浙东抗日根据地,是我们既定的方针。早在1942年10月,司令部便已派出自己的主力由三北挺进四明山,进行开辟工作。后因国民党顽固派在三北制造摩擦,我方被迫集中兵力自卫作战,致使延误了四明山根据地的创建达半年之久。正是在此期间,日寇命令伪军乘隙占领梁弄。所以,谭政委在动员中反复向部队讲明一个道理:打下了梁弄,才能控制整个四明山;打下了梁弄,才能建立以四明为中心的浙东抗日根据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43年4月中旬,浙东区党委定下了攻打梁弄的决心,并指定由我负责组织指挥这次战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应该说,敌情是很清楚的。守敌1个营,共360余人,属伪军第10师第37团。其兵力部署是:1连驻守在洞桥、民教馆、横街祠堂以南地域;2连驻守在横街祠堂、阴功会、关帝庙地域;3连驻守在狮子山;营部设在横街祠堂。战前,我曾率领参谋处有关人员及参战部队中队以上指挥员秘密接近梁弄,实地察看地形。我们看到,敌人经过三四个月的苦心经营,果然已经修筑起一个有着完整火力配系的支撑点式的防御阵地。他们不仅利用镇上原有的关帝庙、横街祠堂、民众教育馆、阴功会等较为坚固的建筑物作为依托,设置了鹿砦、拒马、寨栅等障碍物,又在民众教育馆西南侧和镇西北狮子山102.0高地上。各构筑了一个永久性的碉堡,其周围还修了地堡、堑壕、交通壕,拉起铁丝网。这样的工事,除少数同志外,都是第一次看到。那时我们既没有攻坚经验,又没有攻坚武器。攻打梁弄最大的困难也就在这里。同时,部队在攻打梁弄镇伪军据点时,又要考虑到镇上有一座民间藏书楼,名叫“五桂楼”,里面珍藏我国古代文化遗著5万多卷,如不注意,会把这座藏书楼摧毁。这也增加了攻打梁弄的困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敌人的弱点也是十分明显的。首先是孤立据守,一旦打响,短时间内难以得到二三十公里外余姚、上虞等地敌人的救援。山区的地形利于我封锁、围困,“关起门来打狗”。因此,我们得以从容查明敌情、地形,绘制详图,下发各参战部队研究讨论,发动群众献计献策,完善作战方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4月22日晚,参战的3支队、特务大队及姚南办事处所属的自卫队按各自领受的任务向进攻出发地推进,指挥所前移到镇东的金子岙。为了加强战场上的政治思想工作,政治部派了张浪等政工干部深入到中队,区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天天黑后下过一阵大雨。部队出发时雨过云散。但听得溪水哗哗,蛙声鼓噪,战士们借着朦胧的月色,行进在泥泞的山道上。23日凌晨1时,各路部队在相距梁弄4公里处的金岭下集结完毕。时当暮春,雨后的深夜,阵阵山风吹来,免不了还会打几个冷战,但大家求战心切,也顾不得添加衣服了。稍事整理,即按原定作战计划分3路接敌。开头,进展比较顺利,由3支队副支队长兼参谋长余龙贵带领的3支队6中队(中队长肖松林、指导员骆子钊),经金子岙,迅速占领了镇南铁帽山,控制了主要阻击阵地;由中队长都曼令、指导员姚三林带领的3支队4中队,于凌晨3时静悄悄地在敌人设置的篱笆栅、铁丝网等障碍物中开辟了通路,直扑狮子山,我带领3支队主力及特务大队,隐蔽地接近梁弄外围,等待4中队发出夺取112.0高地的信号,以便统一行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同一座狮子山,一北一南,北高南低,各有两个隆起的山峰。敌人的防御部署是北轻南重,北边只有堑壕和地堡,摆了一个班。我侧起耳朵,瞪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狮子山方向。突然感到眼前一亮,远处蹿起一道火光。火势不大,却红得格外的鲜艳,格外的可爱。那红彤彤的光焰跳动着,迸射出点点火星,被拂晓前灰蒙蒙的夜空衬托得更加绚丽、神秘。此时,既无枪声,也没有喊杀声,俯视梁弄,梁弄死一般的沉寂。好哇,火光在向我们报告:4中队攻击得手,112.0高地拿下了。此时,敌人还在睡梦之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火光便是命令,我和3支队长林有璋、特务大队长周振庭,当即指挥3支队和特务大队发起进攻,分别猛扑横街祠堂、关帝庙、民教馆等主要支撑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原来,都曼令率领的4中队一枪未发解决了敌人的一个班,占据了112.0高地。并以此为依托,立即向敌主阵地发起攻击。不料,刚才的那把火,延烧到敌人的草房,敌人被烧醒了。这样,当我4中队3区队向102.0高地冲击时,遭到地堡、堑壕里敌人的猛烈火力射击,冲击受阻,伤亡3人,区队长王志强英勇牺牲。接着,又组织了3次冲击,虽有进展,但都未能攻破敌永久性碉堡。第1次打开篱笆栅和铁丝网的缺口,被阻于鹿砦前。第2次占领了高地东侧敌前沿阵地,给敌人以杀伤,并将其逐出堑壕,但先前打开的缺口遭敌封锁,后续部队无法接应。第3次突击部队被敌人运用高碉堡的多层火力压制于碉堡之下,1区队长张懋功等5位同志在反复冲击中光荣牺牲。此时,天色大明,更有利于敌居高临下发扬火力,如果仓促攻击,势必增加伤亡。在此情况下,我同意林有璋的意见,抽调6中队1个区队加强4中队的攻击力量,并要他们在敌前就地研究对策,准备黄昏时再行组织攻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与此同时,负责正面攻击的各路部队,也都未能攻克预定的目标。其中攻击民教馆的特务大队第1中队,在进抵民教馆近旁时,遭敌永久性碉堡和敌占楼房密集火力的夹击,攻击力量受到损失,2区队长傅雪生等3人英勇牺牲,中队长黄玉等7人负伤。天明后,经与支队、大队干部研究,决心利用所占楼房,以火力对火力掩护部队再次冲击,并点燃了煤油、辣椒抛掷敌方,想以此迷惑敌人的视线,减弱敌人的火力。却又因我方射界不良,加之风向不顺,效果不佳,攻击未能奏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时,太阳已经冲破薄雾爬上山头。正当我们研究和部署第3次突击梁弄之敌时,忽然听得余旭参谋招呼我说:“参谋长,01、02两位首长来了。”我回头一看,果然是何司令员、谭政委,他俩正迈着大步朝我走来。我连忙迎上前去。不等我开口,谭政委便以平静的口气对我说:“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本来就是准备打硬仗的。”说着,他看了看何司令员,问我:“付了一些代价,是不是找到敌人的弱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刚才,我们研究的也正是这一点。”于是,我就向他们汇报了下一步的决心。他俩沉思了片刻,点头交换了一下眼色,表示赞同我们的决心:是的、应该充分利用街道、村巷、民房,步步为营,实施白昼连续突击,不让敌人喘气!接着,我们和支队、大队干部一起研究决定:以特务大队1中队指导员吴锡钦带领1个班佯攻民教馆、关帝庙,迷惑、钳制敌人;以3支队及特务大队主力,避开敌主碉、地堡、高屋楼房的火力,采用逐屋打通民房,隐蔽逼近敌人,然后以白刃格斗的手段歼灭横街祠堂之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部队按照新的部署行动起来了。各部队在群众的协助下,逐屋破墙穿越而行。当接近街道尽头时,听得隔墙有敌人的吆喝声。无疑这是最后的一堵墙了。我们悄悄地集中了一些体力强壮的战士,一律放下锄头、铁锹等工具,不声不响,来了一个合力推墙。推着推着,墙体晃动了。大家屏住气,又一次合力齐推。只听得一声巨响,好大的一堵墙倒塌了。事有凑巧,那倒塌的高墙,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敌人的一个地堡上。地堡里一个排的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响和猛砸下来的砖石、泥土吓傻了眼,顿时慌作一团。几乎与此同时,战土们踏着破砖残瓦,冲到“乌龟壳”上,举起手榴弹,厉声呼喊:“快投降!”“不出来,统统炸死!”敌人举起手,纷纷钻出地堡。那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模样,活像从坟洞里爬出来的活尸。此时,阴功会敌前沿阵地也为我突破,抓了10多个俘虏。另一路部队则相机攻占了关帝庙。这样,镇内残敌已全部退缩民教馆及其近旁的高碉堡,凭借核心工事继续顽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3日黄昏,我军又一次向梁弄镇和102.0高地负隅顽抗之敌发起攻击,歼灭了一部分敌人。夜间,敌夺路逃往百官。战斗打了一天,驻守在余姚、上虞的日伪军还蒙在鼓里,而当他们匆匆赶来增援,爬山越岭、气急吁吁地赶到半路时,听说梁弄已失,只好缩回老窝去了。这次战斗共毙伤伪军40余人,俘虏40余人,缴获轻机枪1挺、步枪50余支、驳壳枪9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此,梁弄回到人民的怀抱。梁弄首次攻坚战的胜利,不但极大地鼓舞了全区人民,锻炼了部队,而且推动了姚江两岸和四明地区的政权建设,成立了四明总办事处。三北游击司令部和区党委机关,分别进驻梁弄、横坎头,梁弄成了四明山抗日根据地的中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着梁弄宣告解放,镇上和四周的民兵及群众自动赶来帮助部队运送、护理伤员,打扫战场,平毁工事,清除瓦砾的时候,他们便已提出要给在“四·二三”梁弄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修墓立碑了。饱受伪军掳掠压榨之苦的梁弄人民,何尝不知道应该万分珍惜人力、物力、财力,亟须休养生息。但他们以为,不这样就不能表示自己对坚决抗日的三五支队的拥戴感激之情。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件事暂时劝阻了。到了1945年1月,梁弄各界人民又在自己的代表大会上再次提出,并庄严地通过了建立“四·二三”梁弄战斗阵亡将士纪念碑的决议。后来,终于在青山环抱的梁弄造起了纪念碑。新中国成立前,由于战事连绵,烈士陵墓迭遭破坏。新中国成立后,这座纪念碑改建为四明山烈士纪念碑,原有的烈士陵园也得以整修与扩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今,那标志着浙东新四军坚持敌后英勇抗战的巍峨雄壮的四明山烈士纪念碑,耸立在梁弄四明湖畔的狮子山上,碑前有郭沫若同志题写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8个金色大字,供人们世代瞻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老司令员——当年驰骋浙东敌后的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司令员何克希同志,生前留下了与四明山烈士同在的意愿。1982年12月17日,何克希同志因病逝世。我们遵从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送到了四明山。四明山人民对于自己的老司令员怀着无限的深情,他们像几十年前欢迎老司令员打了胜仗归来一样,把他的遗像和骨灰恭恭敬敬地接进了烈士陵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1987年12月定稿)</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