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平安

平平无奇

快过年了，在西哈顿（西安曼哈顿的简称）参加“遇见未来投资峰会”，听到一个关于股市的段子：坐在三一重工的挖掘机里，吹着格力空调，下班坐宇通客车回到万科用海螺水泥建造的房子，用美的燃气灶煮一碗克明面业，加一点海天酱油，然后涪陵榨菜拌一拌，哦，这些吃的都是在永辉买的，饭后麻木地打开海信电视，看着芒果超媒，这时门铃响了，原来是顺丰寄来的平安保单，瞬间泪流满面……

这个段子的叙事方式让我想到了上世纪70年代初期十分流行的一段电影名串烧：我是一个《卖花姑娘》，出生在《劳动家庭》，住在《鲜花盛开的村庄》，是一位战斗在《看不见的战线》上的《无名英雄》，于《摘苹果的时候》遇到了《火车司机的儿子》……为了《打击侵略者》，我参加了《地下游击队》，首长给我戴上了《闪闪的红星》，我们《南征北战》，迎着《东方红》点燃了《森林之火》，迎来了一个个《战斗的早晨》……

那个年代还没有“段子”的概念，社会流行语很多是通过民间传抄的方式传播的。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第一次从一个同学处看到（或许是听到）这段话，心里激动了好长时间——谁TM这么有才。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位姓贾的同学给我们讲述这段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当天晚上，我就将这段话恭恭敬敬地抄在了笔记本上。

串烧段子中的电影名，在70年代可以说是妇孺皆知。那时物质稀缺，文化生活单调，看电影是人们重要的娱乐活动。我所居住的陕北小县城，电影放映员在老百姓心目中差不多是明星一样的存在，大人小孩都可以叫得出电影院几名放映员的名字：孟某龙、陈某华……为尊者讳，姑隐中间一字。回味起来，这些名字至今还是那么的威武霸气，不由肃然起敬。朝鲜、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等社会主义国家的电影常常是当时社会流行的热点，以《卖花姑娘》为代表的朝鲜电影，五分钱一张门票，催化了众多观众纯真的眼泪。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将多部朝鲜和国产电影片名串联在一起的段子一经出笼，便如野火燎原般在城里乡外广为传播。

不同电影的名字被编织进一个情节丰富的故事框架中，赋予了那些电影新的生命，使它们以一种更加贴近生活、贴近人心的方式被重新诠释和记忆。你可以把那些不同的电影想象成一颗颗新鲜饱满的山楂果（暂且就不要想山楂树之恋了），每一颗都有着自己原本的风味和特质，当不同的影片名被巧妙地串联在一起时，就像是这些山楂果被串在一根竹签或木棍上，再裹上一层透明的糖衣，制成一串诱人的糖葫芦，于此，山楂果便有了额外的酸爽和甜蜜。而这正是那个时代独有的记忆。

以一段话把同一领域内的不同作品、产品或事件串联起来，讲述一个故事，描述一种生活经历、情境，可视为一种非常基础和普遍的人类表达形式，也是民间创作常见的手法。因为所讲述内容往往基于特定的社会背景，由大家比较熟悉的文化元素或概念构建而成，所以很容易唤起人们的思想和情感共鸣。

从民间创作的串烧段子中可以感受到不同时代的集体记忆。电影段子投射了新中国最初几十年的记忆，一个社会，物质生活匮乏，文化生活相对单一，与此同时，狂热的理想主义盛行，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几乎全是单身，艰难的生活中，大众依旧保持了纯朴、喜悦、开朗的情绪。而新近的股票段子则投射了改革开放后最近几十年的记忆，民众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科技飞速进步，同时强烈的物质欲望挤压了人们的精神空间，异化成为普遍现象，信仰、伦理迷乱之下，人们不得不面对巨大的生存焦虑与压力。

高人在民间。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高人，他们都有着敏感的神经和机灵的笔触。从电影名串烧到股票名串烧，转眼50多年，半个世纪的中国，沧桑巨变，实现了从乌托邦到金欲黑洞的星际穿越。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在民间充满智慧的段子里得到了准确、形象的呈现。

回到关于股票的段子。这个段子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其中提到的若干股票，都是这两年表现惨淡的蓝筹股，它们有共同特征，都属于传统产业，由于市场表现不佳，引得很多投资人吐槽，持有这些股票的人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放眼看去，大盘萎靡不振，指数徘徊不前，市场情绪持续冰点，股民内心溢满不安，我们坐在高高的骨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股市……

就在2024国庆节前夕，持续低迷的中国股市突然有了一波怪异的行情。最高层密集发声，证监会紧跟着出台了一系列重磅政策，与此相关，一枚新型东风导弹成功试射，飞行2万多公里，落入夏威夷南部预定海域……于是，官方、舆论、民间合力编造出一个宏大叙事：股市即将全线飙升。国庆节前的最后一个交易日，股市成交量打破历史记录，进一步验证了牛市的趋势，推高了股民的信心。大批年轻股民仿佛闻到了股市里飘来的钱的味道，带着好奇和热情跑步入场，畅想着未来的财富自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国庆之后，市场很快冲高回落，上证指数由3600多点重返3000点附近，韭菜们眼睁睁看着账户上的资金随着过山车般的市场起起落落，到手的收益瞬间蒸发，不免失望、沮丧，心灰意冷的情绪如冬日的寒风蔓延开来。

韭菜们的焦躁属于一种典型的社会情绪。股市只是表象，其背后是物欲主义的泛滥，经过数十年的顽强折腾，人们终于发现，对金钱的迷恋没有带给我们持久的幸福，却将我们带入了一片迷雾森林……这样的情绪在股票串烧的段子里找到了发泄的通道。

感谢段子手，那些寂寂无名的段子手，他们以风趣逗人的天性为我们平淡、落寞以至苦难的生活增添了快乐的佐料。一个好的段子，不仅需要创作者具备良好的天赋，还要有一定的技术因素：其一是铺垫，其二是反转。铺垫就是铺陈，讲故事，交代事情的前前后后，通过连贯而有层次的描述营造引人入胜的气氛；反转就是抖包袱，出人意料，给人surprise，有一个戏剧性的结局。铺垫是基础，反转是核心。股市段子的反转是收到了一份平安保单，瞬间泪流满面。如果没有这一反转，前面的叙事就显得平平淡淡。因为这一反转，立即有了喜剧效果。股市本来就一片灰暗，韭菜们早已过惯了沉闷、无聊、辛酸的日子，就在这时，曙光乍泄，意外收到顺丰送来的平安保险单，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不禁泪奔——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真心的感动，韭菜们久经沙场，没有几个是玻璃心。这波行情里，银行、保险都受到了影响，平安也不例外。此刻的平安不是疗愈心情的鸡尾可乐，而是撒向伤口的一把盐。各种平安都不平安，颠倒，错位，荒诞，叫人哭笑不得。好幽默。

这一段时间，随着股市段子的扩散，“祝你平安”仿佛变成了一句骂人的话，还有热心人在原段子结尾“瞬间泪流满面”处续上了自己的创作：伸手拿出中顺洁柔（A股002511）擦一擦眼泪，想起自从入了A股以来，很多年都没去美年健康做个体检了……显然这是画蛇添足了。幽默反转的句子不宜啰嗦，语言应干净简洁，点到为止。

话到此，农历蛇年的脚步已经清晰可辨，讨个吉利，我还是要固执地送上2025春节的祝福：祝你平安！祝你岁岁平安！

平安，不止于肉体的安放，更指向精神的超越。真的平安是一种幸福的境界，它不同于虚假的乌托邦，也有别于纵欲的狂欢场，它是快乐与意义的叠加。真的平安建筑在内心的欢愉之上——这种内心的欢愉不应随任何外部的喧嚣或不如意而发生迁移。

过去若干年，由精神狂妄到物质狂妄，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我们经历了由天使到魔鬼的挣扎，如今，我们已然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上，我们正在面临激烈的世相转型。历史的钟摆正在回调。

这样的时候，我们需要更多地仰望星空。

新的串烧段子应运而生，已经拓展到了科幻领域：我是一个《星际旅行者》，来自一个遥远的《银河帝国》星球，梦想着能像《三体》中的英雄一样探索宇宙的秘密。在一次穿越《黑洞》的任务中，我意外发现了一艘古老的《太空漫游》飞船，里面记录了通往未知文明的坐标，于是，我和我的团队带着《流浪地球》上人们的嘱托，启程寻找那片传说中的《阿凡达》星系，期待能为人类找到新的家园……

（青衫同学 2025年元月27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