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暴雨中的广州站台泛着青灰色的光，中华第三次核对电子票信息时，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拆卸展示架的胶渍。候车厅电子屏跳动的红字突然暗了一瞬，他下意识摸向背包夹层——那里躺着被退票三次的机票，皱得像片枯叶。</p><p class="ql-block"> "K768次即将进站。"广播带着电流的沙哑。推搡的人潮中，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突然撞进中华怀里，油墨味的《物种起源》擦过他西装前襟。</p><p class="ql-block"> "抱歉。"拾荒者抬头，浑浊瞳孔里闪过星芒。中华注意到他打着补丁的帆布包鼓鼓囊囊，露出半截《国富论》的烫金书脊。</p><p class="ql-block"> 硬座车厢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对座老汉正用油纸包裹馒头，麦香混着车厢特有的铁锈味钻进鼻腔。"尝尝？"买买咧开缺牙的嘴，"当年在西北坡，我们弟兄四个分一个麸皮馍。"他布满裂痕的手指轻抚手机屏保——戴学士帽的青年站在未名湖畔。</p><p class="ql-block"> 斜后方突然爆出粗嘎笑声。来財摸着口袋里的新房钥匙，铜齿在指尖打转。这个曾经睡羊圈的赌鬼，此刻羊皮袄下藏着村镇干部送的脱贫证书。羊骚味和打印纸的油墨在暖风中发酵，他突然想起爷爷的牧羊鞭——那根能驯服头羊的老棘木，如今正挂在扶贫展示馆的玻璃柜里。</p><p class="ql-block"> 车窗映出江山翻阅病例的侧脸。定制西装掩盖了早年换煤气罐留下的茧，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胆囊切除术"的字样时，记忆突然闪回省卫生局长家的楼道——十八岁的他扛着煤气罐，数着台阶就像数着向上攀爬的阶梯。现在他公文包里躺着私立医院的股权书，手术刀在暗袋泛着冷光。</p><p class="ql-block"> "人生就是被驯服的过程。"拾荒者不知何时坐在过道地板，脏污的手指划过《论语》残页。中华望着他脚边泛黄的《国富论》，突然想起师范名额被顶替那日，母亲在灶台边揉着掺了榆钱的面团，蒸汽模糊了"光荣榜"上别人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吞没所有倒影。军发的语音消息突然外放："老张啊，那个项目..."谄媚的尾音在密闭空间回荡。中华按灭手机，在骤亮的白光中看见车窗映出自己的白发——去年为父亲筹手术费时生的，藏在染发剂下像雪线悄然上移。</p><p class="ql-block"> "各位旅客，西安站即将到达..."广播响起时，拾荒者正在笔记本书写，钢笔尖划过"异化"二字洇开墨痕。中华起身整理衣领，瞥见对方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达尔文羽毛笔迹旁画着衔尾蛇，亚当·斯密头像下涂鸦着DNA双螺旋。</p><p class="ql-block"> 出站口的风卷着秦腔的余韵，江山接电话的声音混在出租车喇叭里："对，用达芬奇机器人做..."买买儿子发来视频邀请，未名湖的波光在他瞳孔跳跃。来財的新钥匙串叮当响着扶贫办的LOGO，军发的劳模奖章在行李箱磕出轻响。</p><p class="ql-block"> 中华驻足回望，铁轨在暮色中延伸如时代的血管。拾荒者坐在站台长椅，就着路灯读《资本论》，脚边矿泉水瓶里插着支野姜花。晚风掀起书页，某页空白处写着：驯服者终将被进化论驯服，而我们都是基因的临时载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