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駅前》第十四章

庆和阁主

<p class="ql-block">待我再度来到琴屿路上的那家咖啡店时,初夏的天气早已变得清爽且阴凉了。</p><p class="ql-block">“早啊,呈晗!”我推开店门,走进被暖光充斥着的咖啡小店。呈晗此时正在擦着柜台,一抬头,正好看见迎面走来的我。“哟,宫先生今天被什么风给吹来了?”她那有棱有角的脸蛋上略显出几分惊诧来。</p><p class="ql-block">“今天你们开张得够早啊。嗳,对了,安可熙他来了吗?”</p><p class="ql-block">“还没呢,估计现在在家里准备早饭呢。”</p><p class="ql-block">“他在家里吃早饭吗?”</p><p class="ql-block">“不,做好带过来,我们两人一起在店里吃。”呈晗回答。</p><p class="ql-block">“不会也就着刚出炉的卡布奇诺吧?”我打趣道。</p><p class="ql-block">呈晗听了一笑:“也就我喝,可熙只喝他的蜂蜜柠檬茶,一天两杯呢。”</p><p class="ql-block">“他自己做的吗?哎呀,这么一听,我竟也想偷个师呢。”</p><p class="ql-block">“什么呀,不过就是柠檬切片泡在蜂蜜里,然后装罐扔进冰箱里就不管了。”直到目前,呈晗说起话来还是一副笑呵呵的、富有青春姿态的模样。要不是他那身白色打底衬衫的外面还套了件棕色的围裙,我估计都能把她与大学路上那些老文青们相提并论了。</p><p class="ql-block">大概又过了半小时光景,安可熙来了。他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大风衣,看样子还是老款的;头上戴着檐帽,加上他面白无须的脸庞和那副黑色的圆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活脱脱的民国密探。我是先听见门口的风铃“哗啦啦”地响起,下意识抬起头来,便正好看见了推门进店的青年“密探”。</p><p class="ql-block">“早,呈晗。”他先朝柜台那边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把视线投向我。“宫先生——没想到你今天来了。”这句话里多半带着点儿心不在焉。</p><p class="ql-block">“你这身打扮,看起来有点儿过于怕冷了吧。”我穿着灰色短袖加衬衫,评点他道。</p><p class="ql-block">“确实啊。”他笑嘻嘻的。“今天我穿得有点儿过了。”</p><p class="ql-block">“呈晗,你之前给我发过夏治给要回国的消息是吧,大概什么时候呢?”我转换好心态,便把话题抛给了正在放置杯子的呈晗。</p><p class="ql-block">“他呀?估计五月二十号吧。”她边收拾边回应我。我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日历,刷起最近的日期来。“我去,今天都五月十号了,没想到日子过得那么快!”我一拍脑门,直呼道。</p><p class="ql-block">“五月十号了?”安可熙此时刚刚脱下风衣并挂在椅背上,一听我这样叫道,自然也很惊讶。“我还以为从南方回来才没多久呀!”</p><p class="ql-block">“兴许这就是所谓的“相对论”吧。”呈晗放好最后一个白瓷制的咖啡杯,然后靠在吧台前,正式加入了我与安可熙之间的对话。</p><p class="ql-block">“说起夏治回国这事,我还记得他以前对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爱,只有人心好古’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尚还青涩,而且还没出国,最早也是初三的事。可这句话却一如昨日才发生过不久的日常,但仔细算来,却也是四五年有了。而且,关于‘人心好古’这个词,我一直也没有理解过其含义,我想指的应该是老顽固一类吧。不过,我肯定不是,安可熙也定然不是。宫先生,你说呢?”</p><p class="ql-block">“我吗?我自己可不是什么老顽固,但是夏治他老人家可能会有那么一丢丢,不过这一点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他有时候本身状况就实在让人难以捉摸。”我回答道。</p><p class="ql-block">“的确。而且这次他从日本回国,这四年里更说不准变得如何了。”呈晗怀着担忧来了一句,然后便以暧昧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坐在她一旁的安可熙;受此影响,我也忍不住朝安可熙看去,于是,在两双眼神的注目下,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安可熙不禁紧张起来,来了句“我?我怎么了?呈晗,宫先生,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呢?”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狼狈之相。</p><p class="ql-block">“没事,对你很看好。”我说。</p><p class="ql-block">听言,他更紧张了,脸庞上也泛起了红晕。</p><p class="ql-block">“喜欢你呗!”呈晗直言不讳地说。</p><p class="ql-block">安可熙的脸庞更红了。</p><p class="ql-block">而从我的观点来看,就安可熙而言,世界对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是悠长的,春天就是在他那得意扬扬的额头不停地吹上九十天的东风。正因如此,他被爱情的信徒呈晗认同并且接纳,只因他是东风之下的新青年。但是,爱情的基础是信仰,而信仰又容不得信徒的心中同时有两等神祇,于是乎,可怜的夏治什么也没说也没做,糊里糊涂就成了紫色刀刃下的替死鬼,从而成就了被呈晗当作神圣的玩具一样独享的安可熙。这到底是什么呢?爱情使人忘却死亡,而忘却死亡的人,人生也会变得极奢华,因而不再看重道义。这世上的道义已经所剩无几,且这世上每天都在上演着以牺牲道义为代价的所谓‘喜剧’,而当道义衰减乃至彻底消失,那么,不可避免的伟大的悲剧就会突如其来地发生,逼迫我们重拾那早已腐朽的道义之绳。这且是后话,虽然悲剧尚未到来。——事实上,夏目漱石先生早已在自己那本叫《虞美人草》的小说里提过一嘴了,我现在不过是突然想起来这段,只能匆匆地加上罢了。</p><p class="ql-block">实际上,事情发展到这里,相信你对最后的结果应该心知肚明了吧。不过我还有一点没提,那就是信川正使先生。通过对他的了解,我认为此人估计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才会有了他那篇惊世骇俗的结论。他是如此的关注且热衷于总结两位新人的恋爱经历,但是他现在倒没什么机会参与了——他前些日子刚去黄岛就任去了,领他去单位的是刘亦仁的夫人。走之前,他还发过消息又问了我一遍:“你相信他们的爱情吗?”</p><p class="ql-block">我发去短信回答:“这我可没有过多的个人想法,但你绝不能怀疑安可熙的品德。”</p><p class="ql-block">总之,局势已定。我和呈晗安可熙他们聊完天,各自又喝了点水,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店里放着一首好听的日语歌,听上去应该是首老歌,歌声在阳光满屋的咖啡店里回荡着。</p><p class="ql-block">“你放的是那首吗?”呈晗问。</p><p class="ql-block">“对,”安可熙点点头,说:“《少年时代》,原版的。”</p><p class="ql-block">“一听就让人回想起夏日的旋律呀,好听。”她说着,渐渐闭上了双眼。</p><p class="ql-block">“嗯,‘夏日逝去,蓟花在风中飘荡,对谁的向往令我如此彷徨’,不管怎么说,歌好听,词也很好呀。”</p><p class="ql-block">“这是日语歌吧,这歌词是你翻译的吗?”</p><p class="ql-block">“可不是,我可是要当翻译家的有志青年呢!说着,安可熙也笑了</p><p class="ql-block">在他的歌词里是如此唱,可现实却并不相同。现在才仅仅是夏日的开头,夏至未至,阳光灿烂,绿树红瓦,海天一色,一切都是开始的开始。咖啡店窗外的琴屿路人流稀少,石栏柱和刷成天蓝色的铁栏杆,还有赤色的海礁,孤寡的海鸥,天空的白云,平静的碧海。远处,一艘巨轮正载着来自运洋的货物,缓缓驶过窗外的海面尽头,贴着水天之间的那一条细线前进,目标是团岛彼岸的青岛港,一群隐藏在青山碧海身后的红色钢铁巨兽。歌词里唱的内容,与现实中的景象就那么地截然相反。</p><p class="ql-block">呈晗听得入了迷,她闭着眼睛,倚着椅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安可熙则微笑着和声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我只觉得呈晗之所以享受这歌声,是因为拥有着自己所恋着的人的陪伴的安全感吧。</p><p class="ql-block">中午离开咖啡店的时候,琴屿路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来看海的、来打卡的,来享受文艺气息的青年男女比比皆是。我露出笑容,双手插兜,漫步在他们其中,沉浸在文青们的青春热潮里。他们的脸上,个个洋溢着无虑无忧的笑容,男生们要么稳如成熟的中年人,或是尚未蜕去学生时代的稚嫩气;女孩们的夏日装扮不提,放眼望去,尽是略施粉黛的体肤。青岛是那些“青年”们的海洋,他们的澎湃气息甚至掩过了水天一色的大海。“都是些以消耗道义为代价的喜剧啊!”我眼里看着,心中说道。</p><p class="ql-block">有的时候,我们的社会,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社会里所发生的一切,却不是真正发生的,那些真正发生的事情,常常被掩于流言和风潮之下。我今天所看到的喜剧是如此,从以前到现在也是如此。鲁迅先生也说过,悲剧就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喜剧则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悲剧的矫风作用,若无悲剧,何谈喜剧?</p><p class="ql-block">呈晗与安可熙是喜剧,夏治将要面临的现实是悲剧,喜剧可能会变成悲剧,但悲剧却永远不会迟到。我尚未看见悲剧的来到,也不希望他的来到,虽然如今这一切的发生看上去挺幼稚的。而我还需把接下来的生活放在自己身上更多一些,夏天来了,工作轻松了,但不寻常的气息也愈发浓厚了。这种气息在我与安可熙的单独会面中变得更加形象起来。</p><p class="ql-block">十五日,我终于与安可熙再次会面于栈桥旁。当时下午阳光正好,上涌的海水拍打着石砌的岸堤,洪涛翻滚的声音有节奏地在耳畔响起。“没想到你能和呈晗成了一对。这不仅出乎我意料,对你又何尝不是最大的幸运啊!你们什么时候去安娜别墅呢?”我边走着,边问裹着风衣的安可熙。</p><p class="ql-block">“先生说的是以前的青岛书房吗?那地方现在不是民政局吗。要说证明的话,我打算等夏治前辈回来再带她去办。反正时间也不迟。”安可熙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p><p class="ql-block">“也是。那行,话说这里再拐个弯的话,不就到火车站了吗?” </p><p class="ql-block">说话间,两人面前的景色早已变成站前东广场,我们所处之地的马路对面,就是德式风格的青岛火车站,高耸的车站钟楼正沐浴在西斜的霞光中,红色牛舌瓦铺就的屋顶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熠熠生辉。“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便是此地啊!”我见景起兴,不禁万般感慨。</p><p class="ql-block">“就在站前的大台阶上,”安可熙边回忆边补充着:“那可是个冬日的雪夜呢。”</p><p class="ql-block">“是啊,那夜的雪可真大呀……”</p><p class="ql-block">两个在这座明日之城里失去方向,又互相遇到对方的两个不寻常之人,在这座不寻常的海港城市里,共同经历了许多不寻常的故事,收获了许多不寻常的经历。此时的他们,正在这座充满了悲欢离合的车站之前,回忆着那不寻常的过去。那是一个新年的雪夜,两个处在人生关节处的非常之子,在命运的掌控下偶然相遇,从此一同消失在那莽莽的风雪里,又于今朝再度出现于夏日余晖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