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除夕忆旧</p><p class="ql-block">1960年事记</p><p class="ql-block">帮灶偷灶囊中取物,钻洞出洞炕上盗馍</p><p class="ql-block">摘自作者长篇小说《跋涉》</p><p class="ql-block">自然灾害造成全国农业大面积减产使粮食严重短缺呈现在6亿人民面前,公共食堂因无粮岌岌可危。食堂是人民公社的心脏,三面红旗不能倒,自然得坚持公共食堂不能解散,这成为当时社会宣传和政治课讲授的重要内容。屋漏又遇连阴雨,麻烦不打一处来。西藏叛乱和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叫喊引起了人心惶恐,苏联赫鲁晓夫背信弃义撤走专家进行逼债加剧了当时的社会危机,帝国主义和国际反动派的联合封锁使建立不久的人民共和国经济陷入困境,各种物质匮乏。晓斌的生产队自然不会例外,粮食极短缺,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晓斌去学校带馍受到更严格的限量,萝卜包子,柿子,菜叶焖饭成为主食。每到星期三和星期六,他和其他同学一样,早已吃完了他带的馍菜和柿子,空着肚子等着放学回家。“晓斌,告诉你一个办法。”坐在晓斌座位后边的史福良对晓斌说,“喝盐开水可以充饥,我饿得不行时,就喝盐开水。盐加重点,挺管用。”晓斌试了几次,似乎有点作用,但不像他说的那样有效。这个星期六,十二点吃中午饭时,晓斌已没有任何东西可吃了。喝了半缸子盐开水,还是不顶用。人常说,绑住挨得打,没了忍得飢,可他总是忍不住。去到丙丁两班的混合宿舍转转吧,他想在那里打个岔。推开门进去,见五六个同学在那里,每人手中拿着一个大甜萝卜啃着,团支书段朗逸也在那里啃。见晓斌进来,一个同学便从床下的袋子出一个甜萝卜递给晓斌,说:“就在这里吃完,不要拿出去。”晓斌问:“哪里来的?” “不要问,出去也不要说。”给他萝卜的那个同学说。另一个同学说:“把门关上!”靠近门的那个同学立即去关了门。晓斌吃了那个近二斤重的大萝卜,肚子充实了许多,回教室时也觉得有了力气。一周后,学校到他班调查灶房丢失萝卜的事,晓斌已提前接到给他萝卜的那个同学的告诫:“不要说出去!”他为他们保守了秘密。结果,那两个帮灶的同学被认定为偷萝卜的人,被赶出了灶房。</p><p class="ql-block">村子里公共食堂的饭一般多是萝卜、萝卜叶子、白菜、白菜帮子、野菜等混合一些面条做成的沫糊面,清早是玉米糁子汤加杂菜焖饭。冬季没有苜蓿,人们开始挖油菜根帮着充饥,柿子更成为主要的辅助食品。每人每天配发一至两个杂粮馍。晓斌父母省着吃,节约出来的馍让晓斌带了去学校。并给他带了一些柿片柿皮,那是家中分得柿子后母亲做成的。妹妹在看样,她也为哥哥省馍,父母却不许她那样做。</p><p class="ql-block">放寒假了,晓斌回到家中。母亲告诉他:“你舅父前几天晚上来了,他说,‘他们生产队已没有一颗粮食,食堂给社员一个人四天发了三斤油渣。大家就靠这油渣拌菜叶子过活。’你外爷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又是高血压中风,卧床多日,这样的生活恐怕活不了几天了。上年卖余粮时,你大(父亲)偷偷地藏了一百来斤麦子,考虑你婆年龄大了,没敢动用。这次给你舅分出了一些。他来时拿了一个小布袋,装了十三四斤。晚上十二点后,你大出去看门外村道无人,才让你舅悄悄背了回去,让他再拿个大点的布袋来。隔了两天,你舅来了,又给他分了二十四五斤,也是晚上十一二点拿走的。我们队的情况还算好,饭食虽差,食堂还照样开着,好些队食堂都揭不开锅了。唉!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呢?”母亲说着,显出一脸忧愁的面容。晓斌听了,想到当初催促父亲卖余粮的事,深感内疚和惭愧。</p><p class="ql-block">春节前,政府第一批救济粮——返销粮拨下来了。尽管不多,只分给最困难的生产队,但人们的心情安静了下来。舅父家的生产队领到了粮食,母亲脸上有了笑容。正月初四,晓斌和母亲一起走亲戚——去姨妈家。姨妹虽已11岁,但身材瘦小,像个八九岁的孩子。母亲对姨妈说:“素莲这孩子,身体太单薄,像是有什么病?”姨妈说:“能有什么病,什么病也没有。她以前嘴尖,挑食,饿成那样子。”母亲说:“你给娃吃好点,娃正长身体。”“哪来好的给她吃?”“现在还挑食不?”“现在还挑什么,不挑也吃不饱。”姨妈于是向母亲讲起姨妹的事:“别看她瘦小,心眼还是有的。年前,我队食堂要让大家过一个比较像样的年,改善一下社员生活,蒸了几筛子馍。她跟我去食堂领饭时看见了。天刚黑时,趁人不注意,她溜进了食堂那个院子,藏在僻静处。晚上食堂的人都回家了,她就去偷人家的馍。那些馍放在一个房子的炕上,房子门锁着。炕在门外有一个填柴烧炕的煨灶门,她瘦小,从那里爬着钻进炕洞,又从炕洞中内边那个煨灶门钻出去,坐在那里取下馍就吃。吃了两个,又给她的两个衣袋里各装了一个,才从炕洞中爬出来。回来后,满脸满身都是黑灰,她却很得意,说这次她吃饱了。你看,她这样小的年龄,却有那心眼,知道从炕洞中爬进去偷馍吃。”看姨妈讲述没有责备的意思,母亲说:“对娃要管紧点,偷吃几个馍不是大事,可别给娃惯上毛病。”“咱家的孩子都没有这毛病,饥寒生盗贼,她那也是饿得无法。”姨妈为女儿辩护说。</p><p class="ql-block">钻进炕洞事有因,一口馒头胜黄金。</p><p class="ql-block">莫怪孩子少教养,饥饿催生偷盗心。</p><p class="ql-block">开春后,树木逐渐长出了新叶,田地里的野草野菜也都生长起来。这些树叶野草只要能吃都被人采去食用,野菜是当然的食物。生产队种的苜蓿得有人看管,因为要喂牛。牛是生产队的一半家当,犁种耙耱都要靠牛,必须保证牛的饲草。可总有人趁看管人员回家吃饭的空隙去偷苜蓿,一般都是去偷外生产队的。地里的油菜根尽管有人看管,仍有人去偷挖,也是偷外队的。先是夜晚借月光偷挖,后来发展到结伙成群的白天明偷。人们不再顾惜颜面,不怕落贼名。榆树叶、椿树叶、洋槐树的花和叶都是人们的好食品。但这些树叶,野菜毕竟有限,于是,生产队组织劳力上山挖山菜。有一种叫鸡豆的野菜根可以吃,是上山采挖的主要食品。到了三四月,青黄不接,要饭的人到处都是。大家都没饭吃,能向谁要呢?旧社会的荒年,还有一些富有的大户人家发慈悲施舍,而解放后几年来执行粮食统购政策,农村的余粮全被收空,没有存粮的富户,只靠国家仓库中发放出的那些救济粮,远不能解决这众多人口吃饭的问题。虽有一些比较好的生产队和有水浇地的生产队情况能好些,那也只是仅能维持本队社员的生活,那有多余粮食支助别人。地方上讨饭的人加上从甘肃逃荒\/\!出来的一群群妇女,逐日增多,形成人流。后又逐渐减少,据说是向河南方向流去。许多人只吃菜草树叶,面目青肿,得了浮肿病。晓斌上学去拿的馍更少,用这些野菜搭配着,还是吃不饱。同学们星期三、星期六饿肚是普遍现象。晓斌父亲虽暗藏了那点粮食,但家中没有磨面的碨子,怕人知道,自然不敢出去找有磨面碨子的人家磨面。只能抓上几把,放在捣调料的姜窝中,用铁杵捣碎,合上野菜做点饭,和食堂打回的饭帮着吃。好在院子有一棵大椿树和一棵大榆树,开春以来,父亲多次架上梯子,先后攀上那树,钩折树叶,和着杂面蒸成焖饭,帮着充饥,还是有一定作用的。</p><p class="ql-block">晓斌老姨家的大哥回来了。他是解放初参加志愿军奔赴朝鲜抗美援朝的人,晓斌当年送给志愿军战士的鸡蛋就是给了他。朝战结束后,他转业到甘肃一个工厂工作。现在却丢弃工作回了家。晓斌见了他,不顾对长兄的尊敬礼节,立即谴责似的责问:“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回来干什么?”大哥解释说:“你不知道,甘肃那里灾荒比我们这里严重得多。农村的人大部分逃荒走了,一个村剩下的没有几个人。工厂虽能强些,也跑走了不少人。我那里口粮少,活重。饿着肚子还得干活,苦得很。大家说:‘一个三级工,不如一把葱。’拿钱买不到吃食,跑回家的人很多。我在回来的火车上,看见一个穿着干部服装的男子,饿得不行。他手里拿着钱,转来转去想买吃的东西,可什么都买不到。他说已三天多了,没吃到一口东西,眼前发黑,全身松软。一个老汉看他饿得可怜,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两个黑馍给了他。他立即从他的口袋掏出一把钱,数也不数,递给老汉。老人不收,他硬装在老人的口袋里。你说,工厂挣钱多有什么用?我不回来,累不死也饿得差不多要死了,还等什么?”晓斌说:“你这是近视眼,只看现在。告诉你,困难是暂时的,再困难总比朝鲜战场强。你还是志愿军老兵,开小差真丢人!”大哥低下了头,不再出声。</p>